随着佛教的传播,玄佛结合,东晋士人崇佛现象很普遍,文人多精通佛理,名士多以与僧人交往为荣,王导、谢安、许洵、孙绰等与名僧支道林、道安、法深、法汰等交往甚密,玄佛相互渗透,老庄之学与佛学并行不悖,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东晋士人的精神风貌,反映了隐逸文学的创作上,既没有阮籍、嵇康正始名士鄙薄功名,不愿与统治者合作的清高,也没有太康之英畏灾避祸,“仕”与“隐”的极度矛盾。这一时期隐逸诗歌的创作,是和山水、诗酒和清谈结合在一起的,表现从容不迫的风度,与悠远达观的心态,借山水抒情,寓哲理于玄言[1]。玄学清谈之风的盛行,佛玄合流的趋势,使得以阐释老庄和佛教哲理为主要内容的玄言诗开始盛行。支遁作为东晋玄言诗的开创者之一,不仅将佛理融入玄言诗中,更将其对般若学的认识和即色论的思想一并融入诗歌创作之中,催生了佛理隐逸诗的出现。 一、东晋诗僧与佛隐诗的创作 东晋僧人都有较高文学修养和创作才能,僧人多以隐逸高士自居,《高逸沙门传》即是两者融合的产物。以支遁为代表的佛教徒,以佛理入诗,写山水之乐,“妙唱发幽蒙,观化悟自然”(庐山诸沙弥《观化决疑诗》)。“皓然之气,犹在心目。山林之士,往而不反。”(竺法崇《咏诗》),用佛教意象,吟咏佛境,抒发隐逸之情,形成独特的佛隐诗。以道安高徒慧远为中心的庐山诗僧集团,吸引了大批僧人名士隐士,诗酒唱和,亦佛亦隐,支遁、康僧渊、竺法崇等僧人,都创作有大量隐逸诗,诗风恬淡雅逸,在当时影响很大。 早期的佛理隐逸诗创作者有康僧渊、支遁、竺道壹、竺道潜、慧远、史宗、帛道猷、竺僧度、张翼等,这里主要列举帛道猷、竺道壹、支遁和康僧渊等人的部分作品。 支遁、帛道猷并举,开佛隐诗先风,清钱谦益《有学集》卷二十评曰:“静拱虚房,永怀支遁,陵峰采药,希风道猷。”支遁事迹颇详,道猷史载很少,且文献所载资料?牾处较多。 《高僧传》载:“释道猷。吴人。初为生公弟子。随师之庐山。师亡后隐临川郡山。”第七卷(义解四三十二人)条:宋京师新安寺释道猷。道猷则变为刘宋时人。《诗品》评道猷见于齐惠休上人齐道猷上人齐释宝月条,作齐人。 其实考道猷交游,可知道猷大约生活在晋末宋初。《高僧传》有“少以篇犊著称。性率素好丘壑。一吟一咏有濠上之风。与道壹有讲筵之遇。后与壹书云。始得优游山林之下。纵心孔释之书。” 竺道壹为晋末吴人,俗姓陆,孝武时,会稽守王荟为起嘉祥寺。隆安中卒,葬虎丘山南。道壹性至简,广游历,喜隐逸,尝作《答丹阳尹》表达自己的隐逸志向,指明佛理与隐逸的关系,云“盖闻大道之行,嘉遁得肆其志;唐虞之盛,逸民不夺其性。弘方由于有外,致远待而不践。大晋光熙,德被无外,崇礼佛法,弘长弥大。是以殊域之人,不远万里,被褐振锡,洋溢天邑,皆割爱弃欲,洗心清玄。遐期旷世,故道深长隐;志存慈救,故游不滞方。”(《高僧传》五), 道猷与道壹有“讲筵之遇”,又一起“优游山林”,其中,帛道猷《陵峰采药触兴为诗》便是两人交游之作。此诗为隐逸诗名作,清人吴之振《宋诗钞·石门诗钞》称此诗为“山阴帛道猷诗寄道壹,有相招之意。” 连峰数千里,修林带平津。云过远山翳,风至梗荒榛。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间步践其径,处处见遗薪。始知百代下,故有上皇民。 “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宋魏庆之以为后世名句多出于此,道猷曰:连峰数千里,修林带平津。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后秦少游云:菰蒲深处疑无地,忽有人家笑语声。僧道潜云:隔林彷佛闻机杼,知有人家在翠微。其源乃出于道猷(《诗人玉屑》卷八)。明杨慎于石刻读之后,在中连连称奇:“此四句(上接‘连峰数千里,修林带平津’)千古绝唱也!”(《升庵诗话》卷六)。深山茂林,一片寂静,不实写人家,只借一声鸡鸣,引人想象,便道破所有天机,妙极!后世作家也多借鉴这一虚写手法,隔物闻声,借声写景。如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梅尧臣《鲁山山行》“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支遁为东晋第一大诗僧,买山而隐,交游甚广,作品繁富,影响深远。计有《隋书》、《旧唐书》、新唐书》收录诗文,逾十卷之多。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收录支遁诗16首。 支遁事佛陀,为东晋著名隐士,“寻元存终古,洞往想逸民。”(《咏利城山居》),支遁承阮籍之风,作《咏怀诗》五首,《述怀诗》两首,多谈隐逸之志,抒遁世之情。“苟简为我养,逍遥使我闲”,“ 端坐邻孤影,眇罔玄思劬”,“中有寻代士,外身解世网”,“ 闲邪托静室,寂寥虚且真”……于孤独中静思宇宙人生的奥秘,彰显着诗人个体意识的觉醒、哲思的敏锐。“俯欣质文蔚”,支遁于东晋诗僧中,是倾向文质兼胜的。 支遁创作的佛理隐逸诗,多是以自述人生和对玄佛的理解为主,如: 傲兀乘尸素,日往复月旋。弱丧困风波,流浪逐物迁。中路高韵益,窈窕钦重玄。重玄在何许,采真游理间。苟简为我养,逍遥使我闲。寥亮心神莹,含虚映自然。??沈情去,彩彩冲怀鲜。踟蹰观象物,未始见牛全。毛鳞有所贵,所贵在忘筌。(《咏怀诗》其一) 这首诗叙述的是诗人由老庄进入佛门的的思想历程。诗的前六句,简述了诗人早年的身世和经历,未入佛门前,不知人生真谛,尸位素餐,日复一日的无所事事。灰心丧气地困在人情风波里,随波逐流地追逐物欲。直到人生出现转折,高雅的韵致日益增加,美好的愿望化为对玄佛的钦佩和重视。诗的余下部分,皆是描写诗人探玄求道,研习佛理的过程。“重玄在何许,采真游理间”,一问一答,质问玄佛意义何在,只有达到庄子“至人无己”的境界,才能寻得真理。紧接二句中的“苟简”、“逍遥”也是进一步回答这个问题。“苟简”一词,原意为草率简陋,这里引伸为老子“无为”的处世准则,“逍遥”则是庄子学说中追求的最为自由彻底的人生境界。“寥亮心神莹,含虚映自然。??沈情去,彩彩冲怀鲜。”这四句则是对之前追求的逍遥境界的描述,即心明神莹、清淡虚无、顺应自然的境界,孜孜不倦的情感已经退去,光彩明丽的玄佛思想令其倍感新鲜。诗末:“踟蹰观象物,未始见牛全。毛鳞有所贵,所贵在忘筌。”徘徊不前来回观看物象,还未开始便已看见全部,这里用的是《庄子·养生主》里“庖丁解牛”的典故:不以目视而以神遇。毛、鳞虽然重要,但诗人心中已得见全牛,这些表面物象皆可忘却,最后用《庄子·外物》里“得鱼忘筌”: 毛、鳞珍贵,细部物象的呈现显然比达到的途径更为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