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作为诗人的译者与其翻译策略 徐译曼斯菲尔德小说在翻译策略上有着一种非整一性,较之八十年代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重译本[11],这一特色尤为显著。以《巴克妈妈的一生》一文为例: 例1: 原文:“DearSir,justalinetoletyouknowmylittleMyrtilwaslaidoutfordead……Afterfourbottils……gained8lbs.In9weeks,andisstillputtingiton.” 徐译:“好先生,——我就一行字让你知道我的小孩梅的儿差不多已经死了……用了你的药四瓶……在九个星期内长了八磅的重,现在还在继续的加重哪。” 王知还译:“敬启者,小女墨蒂尔原已病入膏育……然服此剂四瓶之后,……九周内体重已增八磅,目前仍有加无已。” 例1中徐译的“好先生,我就一行字让你知道”是对“Dearsir,justalinetoletyouknow”完全忠实地直译,但不符合汉语读者的语言习惯。而王译的“敬启者”则是经译者加工创作的符合汉语读者语言习惯的书信体表达方式。 例2: 原文:“Buthewasgran’sboyfromthefirst……” 徐译:“但是他是奶奶的孩子,原先就是的……” 王译:“可是他一生下来就是姥姥的小乖乖……” 例2中徐译也是十分忠实地表达,用后置的“原先就是的”来翻译“fromthefirst”,但这样的表述在汉语中却显得有些怪异。而王译的“可是他一生下来就是姥姥的小乖乖”则是经过译者创造性改动的,显得既通顺又能唤起读者的情感。 然而,以上两个例子却并不能概括徐志摩的翻译策略,仅在同一篇文章中我们就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反例,证明徐译并不是完全忠实的: 例3: 原文:Butheputhisarmsroundherneckandrubbedhischeekagainsthers. 徐译:但是他把一双小手臂抱着她的头项,把他的小脸子紧紧的贴着她的。 王译:但是他却用两臂搂住她的脖子,用脸颊蹭着她的脸。 例3中徐译的两个“小”字和“紧紧地”都是他自行添加的,更显示出这个稚嫩可爱的小男孩儿和巴克妈妈之间的亲情。而王译在此处则是忠实的译法,在情感的表达效果上不及徐译。 例4: 原文:Hegaveashylittlelaughandpressedcloser. 徐译:他给了一个怕羞的小小的笑靥,小脸子捱的更紧了。 王译:他羞答答地轻轻笑了笑,偎的更紧了。 例4中徐译的“怕羞的小小的笑靥”“小脸子”也都有译者创造性的成分,而王译和例3一样,较徐译忠实。 在以上四个例子中,王译的策略可以被这样理解:王译确有非忠实、创造性改动之处,但这些地方都有一个特点,即如果忠实地按英语原貌直译,所译出的汉语表述非常突兀,甚至不好理解,于是为了读者能更好地理解,译者在这些地方进行了创造性的翻译。除此之外,只要忠实翻译不至对本土读者阅读造成明显的障碍,王译都秉承了忠实的原则。事实上,王译是比较忠实的,只在明显会对读者阅读造成不便之处才做改动,这种改动中有一种被动的意味。而较之王译,徐译的策略以及策略的目的性则显得模糊:在忠实翻译会造成阅读不便的地方,他坚持忠实翻译,然而在即使不经任何改动就可以忠实传达文意之处,他却主动做了创造性的改动,增添表达效果,由此,徐译本的翻译策略显得有失整一性。 在《译曼殊斐儿小说<幸福>小序》中,徐志摩说:“我译她纯粹是为爱审她。但她有时真叫你的译手发窘。这篇是为增刊译的,匆匆脱稿,不满的地方有不少不少,我此时也懒得复校,等将来收集之时再想法修正罢。”[12]可以说,徐译曼斯菲尔德小说带有一种即兴的色彩,阅读唤起了他的情感,这种情感随着边审边译的过程流露到译作中,这种流露非常自然,没有目的先行的功利性,也正因为如此,译作的翻译策略受情感的主观性、不稳定性的影响而显得不够整一。如果译作经过复校或反复被雕琢,那么这种非整一性大多能够得到修正,但译者又恰恰没有进行此项工作。徐译的即兴与随意在一定程度上与徐志摩对曼斯菲尔德的定位有关。1923年徐志摩在南开大学暑期学校讲授“近代英文文学”,在讲义中他提到了狄更斯、王尔德、萧伯纳、高尔斯华绥、哈代等文学大家,也提到了曼斯菲尔德的丈夫莫里,但未提及曼斯菲尔德。可见,曼斯菲尔德对徐志摩来说更多地是一位灵犀相通的朋友,而还未达到文学大师的程度,缺乏敬畏也许是徐译本中显露随意性的另一个原因。 尽管有如例1、例2般忠实直译的例子,但徐志摩的翻译中创造性的成分是很明显的,其翻译是非常有个性的。他如介绍故友般把曼斯菲尔德介绍给中国读者,徐译本中的故事更像是译者和作者所共同诉说的。徐志摩是译者,也是诗人,他把主观情思注入翻译中,译者带有诗人特质的身影不可避免地显现在译作当中,特别是在有写景、抒情,亦或是内心独白等易唤起人情感的部分,徐译的创造性痕迹愈发的明显: 例如《理想家庭》一文: 原文:“Spring-warm,eager,restless-wasthere,waitingforhiminthegoldenlight,readyinfrontofeverybodytorunuptoblowinhiswhitebeard,todragsweetlyonhisarm.Andhecouldn’tmeether,no;hecouldn’tsquareuponcemoreandstrideoff,jauntyasayoungman.Hewastiredand,althoughthelatesunwasstillshining,curiouslycold,withanumbedfeelingallover.” 徐志摩译:“他的确是老了—老不禁春了。春,又暖和,又殷勤,又匆忙的春,已经来了,吹弄他的白须,温存地楼着他的臂腕,他却是对付不了,他如今老了,再不能拉整衣襟,向前迈步,青年的飒爽,他没有了,他是乏了,那时晚照虽浓,他却觉得寒曦遍体。” 陈良廷译:“春天—温暖的春天,充满强烈希望的春天,不平静的春天—就在眼前,在金色的阳光下等着他,准备在每一个人面前炫粗一下,准备吹拂他那把白胡子,准备温存地钩住他的胳胃,他却眼不上春夭的步伐了,跟不上了;他再也不能象年轻人那样,矫健地摆起架势,迈开大步走了。他已经累了,虽然夕阳未下,他可冷得出奇,浑身感到麻木。” 尽管是描述老态,但在英文原著中并没有明确的“老”字,而徐志摩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种衰老的悲凉,用一个“老不禁春”精炼地统摄了整段。整段翻译的句式和停顿都带有诗歌的色彩,经过主动的创造性翻译去除了忠实翻译下的冗余成分。在遣词造句上,徐译也非常诗意化,“那时晚照虽浓,他却觉得寒曦遍体”所表达出的凄凉感,远胜陈译的“虽然夕阳未下,他可冷得出奇,浑身感到麻木”。 诗人敏感的特质使其长于对女性心理进行刻画。在所翻译的篇目中,徐志摩格外关注曼斯菲尔德的短篇《夜深时》,此文描摹的是一位大龄未嫁女子对待爱情矛盾复杂、敏感多愁的心理状态,在译作后徐志摩专门撰文探讨女性敏感纤弱的心理,并赞叹曼斯菲尔德是心理写实的高手,可见他对这类题材作品的关注。较之重译版,徐译《夜深时》在表达女性心理时更贴切、细致入微。例如: 原文:IwonderwhyitisafteracertainpointIalwaysseemtorepelpeople.Funny,isn’tit!Theylikemeatfirst……butthenimmediatelyIwanttoshowthem-evengivethemahint-thatIlikethem,theyseemtogetfrightenedandbegintodisappear.PerhapstheyknowsomehowthatI’vegotsomuchtogive.Perhapsit’sthatthatfrightensthem.
徐译:我就不懂为什么过了些时候,人家就像是嫌我似的。怪,可不是,起初他们喜欢我……可是等到我稍微的示意我有点喜欢他们,他们就好像怕我似的,慢慢的躲开了……亦许他们知道我里面积得太满了。就许因为这个把他们全吓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