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称扬发自真情实感的孝亲忠君行为 忠君孝亲的观念一直是儒家思想中的重要内容。孔子非常重视孝顺父母敬爱兄长,据统计,《论语》中“孝”字使用频度高达19次,“弟”(悌)字高达18次。孔子认为忠孝一体,孝子一般情况下不会事君不忠,“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孔子提出“其事上也敬”是君子之道的标准之一。在家孝顺亲人长辈,在朝效忠君主,是儒家理想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 《世说新语》所肯定的,是《论语》中提到的,发自内心真情实感的忠孝行为。《论语·八侑》记录了孔子对亲人丧礼的态度:“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比起繁复奢侈的丧仪,发自内心的哀戚和痛苦才是最重要的。在《世说》中,我们可以找到很多践行孔子这一观点的例子:王济生前喜欢听驴鸣,孙楚心伤友人之死,干脆在众目睽睽之下学驴叫;王戎在丧子之痛后发出了“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的著名慨叹;阮籍在母丧期间,不遵礼仪,照样饮酒吃肉,但伤心到极处,长号一声,呕出血来,形销骨立,神情憔悴。他们看似怪诞不可思议的行为实际上是对孔子所推崇的“宁俭,宁戚”的孝悌观念的发展,他们对待亲人朋友的死亡,都是发自内心的哀伤痛苦。 先秦儒家的忠君观念在《世说新语》中也有所传承。例如谢玄北征时,因为别人说他好战是因为“好名”,谢玄怒而厉声说:“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亲,故发,不得复云为名”。他明确提出大丈夫出生入死的目的就是事君事亲。《言语》第6则,陈纪面对客人的提问,毫不客气地称自己父亲是忠臣孝子,言下颇有为父亲自豪之意。《自新》第1则称赞周处改过自新后“终为忠臣孝子”;《言语》第21则中,孙皓问诸葛靓:“卿字仲思,为何所思?”诸葛靓的答案是:“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这层出不穷的例子恰恰说明,忠臣孝子依然是世人传统观念中的理想追求,即使是在老庄之道极为繁盛的魏晋时期,儒学的河流也始终不曾断绝。 5.屡屡推崇周公、孔子、颜回等儒家代表人物 魏晋名士素来被目为“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风流人物,《世说新语》一直被视为如实记载魏晋风流名士风度的一部书,然而,值得玩味的是,《世说》中不止一次地称颂过周公、孔子、颜回等儒家思想的代表人物。谢尚八岁时聪明颖悟,被当时在座的客人视为神童,被比作孔子最得意的门生颜回,谢尚立刻毫不客气地回敬说:“坐无尼父,焉别颜回?”在座的又没有孔子,怎么知道我就是颜回?语下颇有点傲视群英的意思。孙放字齐庄,他对庾亮的解释是自己要向庄周看齐,庾亮问为什么不仿效孔子,孙放说孔子是生而知之的圣人,实在难以企慕。陈纪把父亲陈寔和袁公比作周公和孔子,称赞他们“强者绥之以德,弱者抚之以仁,恣其所安”的行为,无论是他的比喻本身还是陈寔的行为,都是完全符合儒家价值标准的。可以说,在魏晋名士和编纂者刘义庆的心目中,尽管他们仰慕老庄飞扬狂放洒脱不羁的风采,儒家和周孔在他们心中的崇高地位依然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二、《世说新语》儒学渊源深厚的原因 1.时代的变迁和政策的影响 魏晋六朝时期,由于政权更迭,社会动荡,思想文化领域呈现出大解放的局面,儒学的统治地位被动摇。然而,由于以“三纲五常”为主要框架的儒家伦理观念有利于稳固社会秩序,凝聚民心,因此,儒家思想的流传始终未曾因此断绝。 《世说新语》成书于宋文帝刘义隆当政期间,相比魏晋时期,从刘宋王朝开始,名士们疏狂不羁的魏晋风度已经明显减少。据统计,在长达一百卷的《宋书》中,记录魏晋风流的名士言行只有二十多条,这与刘宋王朝重视儒学的政策有密切关系。据《宋书》记载,元嘉年间京师开办儒学、玄学、文学、史学四馆,以儒学馆为四学之首;此外,宋文帝本人也曾下令重修孔子坟墓,并多次亲临国子学。当政者对儒学的重视和扶持态度非常鲜明,刘义庆本人作为宗室,自幼也接受过儒学教育,不可能不受到这种儒学思维惯性和政治政策的影响。 2.名士内心的痛苦矛盾 魏晋时期,政治风云变幻,社会混乱动荡,战争不断,人人颠沛流离,朝不保夕,面对残酷黑暗的现实,人们由关注烟云般易散的名利富贵转向关注个人生命价值,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我。而司马氏集团大力推行的“以孝治天下”并非真正的尊崇儒家,只是一种强化统治钳制思想的重要手段,这恰恰加速了知识分子对司马氏所谓“名教”的背离和反抗。 然而,表面上的疏狂放诞不合流俗并不意味着内心的自由,魏晋名士故作放达的举动只是对现实的一种无声反抗,他们外表风流潇洒,内心深处却潜藏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和矛盾。他们自幼深受儒家学说熏陶,而儒学却无法改变眼前残酷的现实;他们渴望忠君报国兼济天下,统治者却以酷厉严苛的手段处置了一批又一批不合作的知识分子,让他们望而生畏。作为文人的傲骨气节和外界污浊的现实产生激烈冲突,他们既不愿在强大的皇权面前俯首称臣,也无法真正超脱世俗之外,只能挥霍享乐,佯狂避世,以纵酒、服药、清谈、隐逸、任情来麻痹自己。然而,由于幼受儒家思想影响,他们无法真正忘怀现实,他们反对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名教,而是司马氏集团推崇的被异化的名教。阮籍的儿子阮浑曾试图模仿父亲的言行,被父亲禁止,而嵇康更是在《家诫》中谆谆教诲儿子如何自保避祸,如何做官。连最离经叛道的嵇康和阮籍都不许儿子效仿自己,可见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并不以自己的放浪形骸为荣,深厚的儒学积淀依然是他们心中最初的家园。 既然如此,《世说新语》中同时存在“忠臣孝子”的名士和风流任性的名士也就不足为奇了。可以说,忠臣孝子依然是名士们最初的追求,而佯狂纵酒追逐享乐不过是他们不得已而为之的避祸手段而已。 3.儒道两家的相通和玄学的兴起 一般而言,儒家经世致用,道家玄远飘逸,儒家追求入世,道家讲究出世,但儒道两家并非绝对对立,在儒家经典中,我们也不难找到带有道家出世色彩的内容。《论语·先进》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篇章中,孔子所赞赏的曾点的志向,正是近乎道家追求的天人合一的理想。孔子还提出“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认为国家无道还照样做官发财是可耻的。《论语》中对隐居不仕的伯夷叔齐等人并未贬低,反而给予极高的赞赏,可见儒家对道家隐逸思想并不完全否定。魏晋兴起的玄学正是利用儒道的相通之处,以儒家思想注解道家经典,以道家思想解释儒家经典,希望由此实现“儒道合一”的理想。玄学的兴起、儒道两家的相通都促使名士在崇尚自然追求隐逸的同时,依然无法超脱儒家思想的深刻影响,并在日常生活的言行中流露出来。 结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