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至六朝时期,在体物缘情、精丽雅致抒情小赋的大观园中,出现了一批美女题材的赋作,我们姑且称之为美人赋。美人赋怀“瑰逸之令姿”、“齐幽兰以争芬”(陶渊明《闲情赋》),以独特的反映视角替不同遭际的文人述说着心曲。这类作品大多站在男性的角度观察女性,表现女性美及男性对此的赞赏,试图通过笔下多姿多彩的美女形象来展示男性的内心世界。它们共同的主题是通过慕求美女以表现男性对理想的追求。 美人赋统计共有二十余篇,大多集中在建安、魏、晋时期,南朝有三篇,其实也是前代美人赋之余绪。为论述方便,将这三篇归入魏晋一列,大致如下。 建安:蔡邕《青衣赋》、《检逸赋》(《静情赋》)、《协和婚赋》;杨修《神女赋》;陈琳《神女赋》、《止欲赋》;王粲《神女赋》、《闲邪赋》;阮瑀《止欲赋》;应瑒《神女赋》《正情赋》;曹植《洛神赋》、《静思赋》;徐幹《嘉梦赋》;缪袭《嘉梦赋》;繁钦《弭愁赋》。 两晋:张华《永怀赋》;傅玄《矫情赋》;张敏《神女赋》;阮籍《清思赋》;陶潜《闲情赋》。 南朝:宋·谢灵运《江妃赋》;袁淑《正情赋》;梁·江淹《水上神女赋》。 从上述列举可以看出以下几个现象: 第一,魏晋时期的美人赋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取题于宋玉《神女赋》,以各类神女为描述对象,如陈琳和徐幹所写汉水女神、曹植所写洛水女神、张敏所写女神智琼、谢灵运所写江妃(汉水女神),而此类赋中的大多数神女并不确定名称,只是一种普遍意义上的女神而已。另一类以凡间美女为描述对象,往往定名为“止欲”、“检逸”、“正情”、“闲情”等,好像在欣赏过可餐秀色之后告诉自己要“抑流宕之邪心”,“终归闲正”,以表明自己是恪守礼常的正人君子。从神女赋到普通美女赋,从超现实的人神之恋向现实的凡人恋情转化,是魏晋人对自然之欲开始的理性认识。 第二,从时间上看,这两大类赋又大多集中于建安时期,几乎全部是曹魏文人集团所创作,并且同题共作现象很是突出。例如,杨修与“七子”中三人都写了《神女赋》;陈琳、阮瑀二人共有《止欲赋》;缪袭、徐幹则同写《嘉梦赋》;蔡邕、王粲、应瑒、曹植等人所写“检逸”、“正情”、“闲情”、“静思”赋名虽不同,题旨则相同。这说明美人赋是这一时期文人集团进行集体文学活动的产物,也体现出了这个时期文人们在赋体创作上有着较一致的心理趋同性。 第三,自晋而降,美人赋数量逐渐减少,但就创作者而言,却有突出文学成就的人物,如竹林名士阮籍、风韵独标的陶潜、山水诗人谢灵运和赋坛精英江淹。因此,这一时期的美人赋可谓各有特色,不乏精华之作。就作品风貌而言,受正始以来的玄思之风的影响,表现出或是超脱、或是冲淡的特性。 美人赋在总体形式上受宋玉赋的影响较深,从《高唐赋》、《神女赋》一路发展下来,形成了较为一致的描写、抒情模式,无论是神女类赋还是止欲、闲情类赋,都首先以穷形极貌地描摹女性美为能事,在此基础上抒发对女性的倾慕、爱恋之情,然而又总是有所阻隔、不能相通,留下无限惆怅,形成了倾慕——期望——无奈——抑情的情感模式。 一美人形象描摹的一致性 魏晋美人赋往往开篇定基调,对美女发出赞叹。然后描摹其形貌、仪态、神韵、品性之美。如: 夫何媛女之姝丽兮,姿温惠而明哲。应灵和以挺质,体兰茂而琼洁。方往载其鲜双,曜来今而无列。发朝阳之鸿晖,流精睇而倾斜。既荣丽而冠时,援申女而比节。 (应瑒《正情赋》) 美淑人之妖艳,因盼睐而倾城。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超六列于往古,迈来今之清音。既惠余以至欢,又结我于同心。交恩好之款固,接情爱之分深。誓中诚于皦日,要执契以断金。 (张华《永怀赋》)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而秀群。表倾城之体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褰朱帷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攘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 (陶潜《闲情赋》) 第一,形貌美。皓齿蛾眉,色若春华,体纤合度,服饰奇艳,顾盼流眄,仪止翩翩,是佳人的基本特点,也是男主人公企慕情感的基础。 第二,品性美。除容貌美外,赋家们也注重佳人的品性美。“聪惠”、“和良”、“纯洁”、“知礼”是赋家一致欣赏的品德。蔡邕《青衣赋》:“关雎之洁,不陷邪非。……宜作夫人,为众女师。……代无樊姬,楚庄晋妃。”陈琳《止欲赋》:“允宜国而宁家,实君子之攸嫔。”阮瑀《止欲赋》“执妙年之方盛,性聪惠以和良。禀纯洁之明节,后申礼以自防。重行义以轻身,志高尚乎贞姜。”曹植《静思赋》:“性通畅以聪惠,行孊密而妍详。”赋家们以是否符合儒家之礼来看待所爱的佳人。一方面,反映了一个时代的审美标准;另一方面,这些道德性的审美标准给美人赋中“礼”的阻隔设定创造了前提。 第三,神韵美。内外结合,形貌美和品性美共同作用,衬托出佳人无以言表的神韵美,加之抒情主人公往往在梦幻状态中与佳人相遇,更加强了这种神韵美。神韵美不能用任何具体形象的语言描述出来。因此赋家们尽量增强辞句的模糊性,像“婉约绮媚”、“神仪妩媚”、“气若幽兰”、“华容婀娜”等辞句的运用,激发了读者的想象。
第四,唯一性。赋中的美女无一不是绝世无双的。宋玉曾评价笔下的神女“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用具体的可比性来衬托抽象的无比性。魏晋美人赋则普遍地加大了对无比性的夸张。蔡邕《检邑赋》:“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陈琳《止欲赋》:“乃遂古其寡俦,固当世之无邻。”王粲《闲邪赋》:“横四海而无仇,超遐世而秀出。”曹植《静思赋》:“卓特出而无匹,呈才好其莫当。”张华《永怀赋》:“超六列于往古,迈来今之清英。”谢灵运《江妃赋》:“单曩日之敷陈,尽古来之妍媚;矧今日之逢逆,迈前世之灵异。”这样的句子放在描摹美女形象之前或之后,对美的具体描摹起到了强化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