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如奴仆兴儿所言,探春虽“是一位神道”,却仍逃不脱悲苦的命运。正如第五回贾宝玉游幻境时所看的判词所云:“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千金声价不羁才”的探丫头,在贾家日渐衰落时,“只惜匆匆悲远嫁,封侯夫婿在天涯”。探春不愧为“秋霜居士”,不愧为拿得起、放得下的“蕉下客”。第五支曲[分骨肉]云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挂。
难怪何其芳分析:“像这样一个聪明的有过人才干的女孩子,如果生长在合理社会,她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展,是可以做出许多有益于社会的事情。”探春确实值得大观园的女儿们引以为荣,不愧为大观园中的女中豪杰。
在尊卑有序的封建社会,庶出使迎春和探春陷入尴尬不利的境地:一方面她们是主子姑娘,享受封建贵族的一切特权;另一方面她们又是姨娘姑娘,为世俗所轻。这就可能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默认自己庶出的身份,逆来顺受,为世俗所轻的同时不乏自轻;另一种是不甘于庶出的身份,敢于同命运抗争,自尊自强,也让世人刮目相看。迎春和探春就是这两种情况的代表:迎春懦弱自轻,让人哀其不幸;探春果敢聪慧,让人心生敬意。
迎春显然处于前一种情况。她是贾赦之妾所生,且生母早离人世,荒淫的贾赦和冷酷的邢夫人从没有关心爱护过她,从而使她养成了沉默孤僻的性格,形成了逆来顺受的懦弱性格。难怪褊狭愚蠢的邢夫人看到“心里口里都也来得”的探春,忍不住悻悻地对迎春说:“你也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她的一半?”迎春后来下嫁孙绍祖,被折磨而死,均与她的庶出地位和懦弱本性有关。迎春默认自己的庶出而自轻,最后被这一封建伦理道德所吞噬。
与之相反,探春属于另一种情况。她是贾政和赵姨娘所生,宝玉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的生母赵姨娘不仅没有给她更多的关爱,反而成了她生活里挥之不去的阴影,时时提醒她庶出的地位。但她没有像迎春那样因庶出而自轻,反而更加自爱,表现出过人的胆识和魄力,以至于让人忘记了她庶出的地位。
迎春的悲剧是一种性格悲剧:这种不幸本可人为避免,但当事者却宁愿放弃,其不幸的根源在于自己。探春的悲剧却属于环境悲剧:其根源在于人为构恶或社会形态之影响,有着更深层次的意蕴。探春干练果断,连王熙风都得让她三分;探春远嫁前特意规劝宝玉,说得宝玉“似有醒悟之意”之后,才辞别众人而去。她之所以能从容离去,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而是对人生的幻灭所做出的一种清醒选择。积极人世的探春,最终选择了近于出世的行为,安然任命,这种悲剧意味更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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