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特点同样可以归类在宏观修辞学的范畴,是文章呈现出来的整体风貌。先秦诸子散文,各有特点,百家争鸣,乱世当中。都在为宣传自己的学说而自出奔走,著书立说。不同的人生经历和政治道路决定了不同的政治观点,而在此过程当中,不同作者具有了不同的文风,或大气端方,或一针见血,或循循善诱。无论怎样的语言特点,都是文章呈现出来的整体风貌,也使得先秦诸子的散文具有极高的辨识度。对于韩非子而言,他的语言风貌整体上表现就是技巧冷峻和充满思辨的色彩。
一、冷峻讥诮
谚曰:“厉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察也。此谓劫杀死亡之主言也。主无法术以御其臣,虽长年而美材,大臣犹将得势,擅事主断,而各为其私急。而恐父兄毫杰之士,借人主之力,以禁诛於己也,故杀贤长而立幼弱,废正的而立不义。故《春秋》记之日:“楚王子围将聘於郑,未出境,闻王病而反。因入问病,以其冠缨绞王而杀之,遂自立也。齐崔杼,其妻美,而庄公通之,数如崔氏之室。及公往,崔子之徒贾举率崔子之徒而攻公。公人室,请与之分国,崔子不许;公请自刃於庙,崔子又不听;公乃走,逾於北墙。贾举射公,中其股,公坠,崔子之徒以戈斫公而死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之所见:李兑之用赵也,饿主父百日而死,卓齿之用齐也,擢滑王之筋,悬之庙梁,宿昔而死。故厉虽瘫肿疕疡,上比於《春秋》,未至於绞颈射股也;下比於近世,未至饿死擢筋也。故劫杀死亡之君,此其心之忧惧,形之苦痛也,必甚於厉矣。由此观之,虽“厉怜王”可也。
奸劫弑臣第十四146
这段文字,通篇阅读下来,语言讥诮冷峻这方面的特点表现的淋漓尽致。韩非不为权贵,语言大胆。开头直接提出了“生癞疮之人爱恋君主”这样一个大不敬的观点,这在当时也是需要勇气的。在列举的例子当中,通过生动的刻画把把几位遭逢不幸的君主的形象描绘出来。但是并不是同情的笔触,反而隐含着一种讥讽的色彩。认为这几位君主遭逢不幸是因为能力不足,或者是因为昏聩不堪。对他们的结局的描绘丝毫未曾采用春秋笔法,找不到为尊者讳的用法。而是用近乎残酷的笔触,形象的描绘了他们悲惨的结局。目的就是用来警醒后来的君王,要随时保持警惕,增强能力,不然随时会遭逢大祸,比之百姓而不如。这样一段文字,在统治者读来,说其效果犹如当头棒喝也不为过。
管仲鲍叔相谓曰:“不寿君乱甚矣,必失国。齐国之诸公子其可辅者,非公子纠,则小白也。与子人事一人焉,先达者相收。”“管仲乃从公子纠,鲍叔从小白。国人果弑君。小白先人为君,鲁人拘管仲而效之,鲍叔言而相之。故谚曰:“巫咸虽善祝,不能自祓也;秦医虽善除,不能自弹也”。“以管仲之圣而待鲍叔之助,此鄙谚所谓“虏自卖裘而不售,士自誉辩而不信”者也。
这是春秋时代很有名的一段故事,说的是管仲和鲍叔牙各事其主,后来鲍叔牙辅佐的公子小白取得了君位。而鲍叔牙还大度从容的把管仲推荐给了君主,最后管仲得到赏识,当上了齐国的一国之相。最后韩非发出感慨,像管仲这等贤明之人尚且需要鲍叔牙的推荐啊。
这段文字里面说的故事是春秋时代耳熟能详的一段往事,很多著作中都有所提及,大多数的观点在于赞美鲍叔牙的让贤之举,齐桓公的识人之明,贤君良臣共同开创霸业的故事。但是韩非却在这里赋予了不同的色彩。他的语言重点在于后面,提到再优秀的人也是需要有人举荐赏识的,再结合韩非当时自己的处境,怀才不遇,便不难理解了,他是借由管仲之事感慨自己的境遇,所以在语言上显得比较愤懑而讥诮。暗讽了统治者不能慧眼识才。
二、强大的思辨色彩
“天下有信数三:一日智有所有不能立,二日力有所不能举,三日强有所有不能胜。故虽有尧之智而无众人之助,大功不立;有乌获之劲而不得人助,不能自举;有贲、育之强而无法术,不得长胜。故势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乌获轻而重其身,非其重于千钧也,势不便也。离殊易百步而难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远也,道不可也。故明主不穷乌获以其不能自举,不困离殊以其不能自见。
这是《韩非子》当中一段非常经典的说理的文辞,当中体现了强大的思辨色彩。
开篇提出了所谓天下三件无疑的道理,纵使聪明过人,力大无穷,身强力壮,也会有办不成的事。然后运用了举例的手法,提到了上古贤君尧,大力士乌获,都是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成就一番功业的,具备了成功的有利形势,还要积极寻求容易成功的法则。而作为君主而言,最重要的是,要有观察别人的能力,还不能让臣下看出自己的喜怒哀乐,用君王之术驾驭臣下,让那些具备才能的人为自己服务,还要有本领驾驭他们。
这段论述从头到尾,环环相扣,层层推进。从浅显的道理出发,提出了君主需要任用有才之人,但是话锋一转,语言开始发人深思。这些有才之人对于君主而言,一方面是助益夫人存在,另一方面却是暗藏的危险,一旦君主不能够驾驭他们,这些就是有可能离心离德,甚至会对君主产生威胁。最后说明了帝王之术的重要。这种具备思辨色彩的语言在《韩非子》一书当中不甚枚举,构成了《韩非子》极为重要的语言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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