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恩无处不三阳,何况深宫日月光。
淑气相通天有道,和风不隔地无疆。
阶阶杨柳青同色,院院梨花白共香。
寿酒一宫称十献,一时三百六春觞。
山黛写完,冷绛雪在旁连连夸赞:“小姐运笔如此之敏,构思如此之精,语语入神,字字惊人,真天才也!”从冷绛雪的夸奖中,足见作者兴辞驾驭之精妙,及其文学创造力之勃发,从而使得其文学创作活动显出较高的水平与层次。
(三)文人唱和
“文学创作总是离不开特定的种群动因。”《平山冷燕》中四才子的文学创作,并不都是单一而独立存在的,有不少群体创作。四才子之所以能惺惺相惜,是因为他们互相怜才爱才。当他们遇到一位真才子时,便会欣然而喜,便会相互切磋诗艺,文人唱和之作应景而生。
《平山冷燕》中的文人相互唱和多为联诗、步韵等形式,如第十回“薄粪土甘心高卧,聆金玉掗面联吟”中,才子平如衡与燕白颔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共同创作长诗“春日迁柳庄听莺”:
燕白颔起韵:春还天上雨烟和,
平如衡也起身提笔写两句道:无数长条着地拖。几日绿阴添嫩色,
(燕白颔)随又起身题二句道:一时黄鸟占乔柯。飞来如得青云路,
(平如衡)遂拿起笔,如飞的写了两句道:听去疑闻红雪歌。袅袅风前张翠幕,
燕白颔又题二句道:闻声还认影婆娑。相将何以酬今日,
平如衡收一句道:倒尽尊前金笸箩。
两人轮流创作,一唱一和,兴致勃发而联吟完毕,一首文采斐然的长诗便应景而生。“二人题罢,俱欢然大笑。”在这里,两才子的诗情得以充分而畅快淋漓地展现,涌动的才思得以充分地发挥。两人不仅各自十分满足,同时也非常赏识对方的才情,在唱和切磋的过程当中,也相应提高了自身的审美领悟。
三、《平山冷燕》中的文学阅读与审美鉴赏
文学创作需要作者的感兴,与之类似,文学阅读自然是需要读者的兴会。文学阅读在整个文学生活中必不可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平山冷燕》这部才子佳人小说中颇多文学佳作,从中也就有许多的文学阅读与审美鉴赏方面的现象,以下举例说明。
《平山冷燕》第二回“贤相女献有道琼章,圣天子赐量才玉尺”中有这么一段话:
这日正在楼上看书,正看到唐玄宗同杨贵妃在沉香亭赏牡丹,因欲赋新诗作乐,急召李白。其时正值李白大醉,因命杨贵妃捧砚,高力士脱靴,然后挥毫染翰,赋《清平调》三章以入乐,一段才气,因赞叹道:“古文人在天子前,有如此之才,有如此之气,谓之才子,方不有愧。自唐到今,千载有余,并未再见,何才之难如此!只可惜,我山黛是个女子,沉埋闺阁中。若是一个男儿,异日遭逢好文之主,或者以三寸柔翰再吐才人之气,亦未可知。”正闲想不完,忽侍妾来请道:“老爷朝回,与太太在后厅立请小姐说话。”小姐闻命,不敢少停,遂同侍妾下楼来见父母。
这段文字,主要可以用文学阅读过程中的兴象理解、心境参与和余兴品味这三个过程以及读者感兴来进行阐释。山黛正在楼上看书,她主动地与书中的情节建立了某种联系,她对书中所描述的“贵妃捧砚、力士脱靴”,而李白大醉后“挥毫染翰”表示了无限的钦羡。她通过对此书的阅读,对在天子面前还有这等非凡的才情和无所惧的豪气的李白高度赞扬,认为如此之人才配称为才子“方不有愧”,并且“自唐到今,千载有余,并未再见”。由于山黛是一名才女,因而对拥有卓绝才情的李白产生了无限的共鸣,对书中的兴象有着很好的理解,而且她饱览诗书,有着丰富的感兴储备,能够对书中描述的情节进行正确的理解和品评,从而发掘书中精妙的格调。由此,山黛很好地做到了兴象理解这一文学阅读过程。在这过程中,山黛尊崇了作者感兴。山黛在读的这本书,作者要表现的就是李白超群的才、气,而山黛读了之后,也对李白十分推崇,在这里,读者(山黛)与作者之间在感兴上显示了同一性关系。同时,山黛也从自身境遇出发发现了新感兴。她慨叹自己是女儿身,“若是一个男儿,异日遭逢好文之主,或者以三寸柔翰再吐才人之气,亦未可知。”她由此发现的新感兴就是倘若自己是个男儿,像李白一样遇上一个喜好文章的君王,到那时便能够展露自己的才华,倾吐自己的才气,实现自我价值。同时,山黛也保持了一种超脱现实的态度,做到了文学阅读过程的心境参与。她发现的新感兴其实只是一种审美的虚境而非生活实景,因为她是女子,不可能成为男儿,她也只能用一种虚静的精神状态参与到文学阅读中去,对她的梦想进行一些美好的遐想。山黛对此书有着完全的审美接受,并且余兴深长,对此书描写的内容进行了长长的余兴品味,“闲想不完”。要不是侍妾来请她下楼见其父母,山黛肯定会坐在楼上继续她的余兴品味,对李白也对自己的境遇作进一步的思考。
《平山冷燕》第三回“现丑形诗诮狂且,受请托疏参才女”中写山黛为宾客写诗扇。其中有一位晏公子满怀期待地来山黛府中取诗扇,却被告知他的绫扇不知被放在哪里了,一时没处查。此处的诗扇也可以被看作是文学作品,而晏公子是慕山黛的才女之名而来,对山黛的诗作有着一个预先的阅读期待,而此时希望落空,便大怒。之后有一段晏公子得了诗扇后的描写如下:
晏公子得了绫子与诗扇,欣欣然回到寓处,展开细看,因是草书看不明白。却喜得有两个门客认得草字,一一念与他听。只见扇子上写:
三台高捧日孤明,五马何愁路不平。
莫诧黄堂新赐绶,西江东阁旧知名。
又见绫子上写两行碗大的行书道:
断鳌立极,造天地之平成。
拨云见天,开古今之聋聩。
晏公子听门客读完了,满心欢喜道:“扇子上写的‘三台东阁’是赞我宰相人家出身;‘五马黄堂’,是赞我新考知府。绫子上写的‘断鳌拨云’等语,皆赞我才干功业之意。我心中所喜,皆为她道出,真正是个才女。”门客见晏公子欢喜,也就交口称赞。晏公子见门客称扬,愈加欢喜。遂叫人将绫子裱成一幅画儿,珍重收藏,逢人夸奖。
在这段话中,显示出晏公子的兴辞阅览程度还不够,他看不懂山黛写的草书。但是他听了懂草字的两个门客读完后,满心欢喜,还对扇子上抒写的“三台东阁”等言辞进行了解析,这说明他还是具备了一定的感兴修辞能力的。他顺畅地领会了作者(山黛)的感兴,两者达到一致。晏公子与其门客之间也做到了互相交流、共同探讨,这表明他的审美接受已经进入了与同伴交流、共赏的阶段。就文学阅读的文化类型上来说,很显然,晏公子属于意兴自娱这一类。晏公子理解了山黛运用的感兴,也理解诸如“三台东阁”、“五马黄堂”等是称赞他相府出身、功成名就,他十分欢喜,为此陶醉其中,还“叫人将绫子裱成一幅画儿,珍重收藏,逢人夸奖”,真正实现了自娱。
但实际上,这位晏公子对这首诗歌的审美感受过程是有偏颇的,感性与理性应当做到统一。晏公子的审美感受过程是基于他自身的文化知识水平上的,从他自身感性的方面来讲,这首诗是夸赞他的能力与门楣的,自然是应觉得欢喜。但是,从实际意义出发来看,这首诗歌却是山黛写来讥诮晏公子“眇一目跛一足”的。晏公子欢喜地沉浸在自己的肤浅认知当中,对文学作品的思想内容以及作家的艺术匠心,没有进行理性的思考,因而他无法正确而深入地对文学作品进行审美鉴赏。
结语
《平山冷燕》被看作是开一代风气的才子佳人代表作,被吴航野客赞为“大雅典型”,属高雅文化文本,兴意不离,两者同时地、不相分离地作用于读者。《平山冷燕》有着十分广泛的审美接受群体,清初曾译成满文,后又被译成多种外文,介绍到欧洲,风行海内外,广受读者的欢迎。作为一部非常有代表性的古典小说,《平山冷燕》在其小说内部就体现出了丰富的文学生活,从一定程度上也折射出了当时的文学发展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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