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电影对人类情感的影响,符合弗洛伊德关于梦的运作机制理论。弗洛伊德在《释梦》中指出,梦境与人的现实生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认为,梦的四个主要运作机制分别为对现实的凝缩、置换、象征和润饰。而电影则全部符合这四个机制,换言之,电影只是一种将梦从人们的意识中移植到银幕上展现给众人,并召唤众人共同参与进这个梦境的一种形式。 以《下水道的美人鱼》为例,电影讲述了一个被画家收养的美人鱼因为污染而死去的故事。电影中的镜头,几乎无一不冲击着观众的眼球,如脏水中婴儿的尸体,腐肉中长满了爬行的蛆虫,半张烂掉的人脸,美人鱼肚子上流着黏稠脓水的包,等等。这里运用的则是弗洛伊德理论中的"凝缩",现实生活中分散的肮脏、恐怖意象被集中在了灯火酒绿的都市下面的下水道之中。并且将人们从《海的女儿》中形成的,象征着美好与善良的美人鱼意象,置换成了从头部以下都长满了溃烂脓包,在浴缸中怀着孩子痛苦死去的现代工业牺牲品。 再如,名列"美国恐怖片二十五佳作"之一,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的《七宗罪》(Se7en,1995),影片中的凶手以一种略带道德劝诫意味的方式,惩罚着那些他心目中认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暴食、贪婪、懒惰、愤怒、骄傲、淫欲、嫉妒七大罪行的人,其中也包括他本人。凶手的犯罪手法实际上并不高超,影片的重点也不是在老少两代警官对案件的追查上,剧中他们只是在图书馆中查阅《神曲》,这本身就已说明了电影对于信仰缺失、人类被"物化"现状的关注,要远远多于侦破案件本身。电影中以大量的镜头表现了纽约的肮脏、混乱、潮湿等,这实际上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象征"。纽约在片中成为一个符号,它代表的是人间地狱,只有这样一个充斥着罪恶与冷漠的地方,才会有凶手出来"替天行道"。影片的恐怖之处在于它传递了一个信息,并非保持虔诚的信仰就可以避免伤害,影片中具有美好人性的翠西也成为凶手的牺牲品,仿佛世界上光明和美好的一面全部被遮蔽了。作为一种补救,影片最后凭借警察威廉之口说出海明威的话:"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我同意后一句。"由此不难发现,电影通过对情节的组织,使得其叙事远比梦境得到了更高度的秩序化,而观众正是在这样的叙事中共同进入了一场白日梦,迫使观众在''梦境"中因为自身某些体验而备感焦虑,同时又在终止放映后使观众获得一种如梦方醒的快感。 三、恐怖电影与"他者"理论 在精神分析的领域中,人们往往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其鼻祖弗洛伊德的理论上。然而不可忽视的是,在弗洛伊德之后,雅克o拉康(JacquesLacan,1901-1981)成为另一个泰斗级的人物。 拉康的理论更偏向于哲学,他从主体、他者以及欲望这三个层面,对弗洛伊德的理论进行深化。"他者"是了解拉康理论的一个重要内容,经由不同领域的学者的解读,这一理论也被广泛地应用到人类学、社会学等学科之中。电影作为文艺的一部分自然也能够用该理论观照,尤其是擅长以"非人类"这_对人类而言的"他者"(如异形、怪物、外星人等)来制造诡异、紧张气氛的恐怖电影而言"他者"理论更是不可忽视的。 "他者"相对于"自我"存在,而这里的自我有可能指人类本身。美国艺术理论家,美学家诺埃尔o卡罗曾经对恐怖电影中的"他者"进行过阐释,他认为描述这种怪物的最有效方法就是指出它们是科学否认其存在的存在物。像运货的火车一样长的虫子、吸血鬼、幽灵和其他亡魂、来自其他星系的眼球突出的生物、鬼魂出没的房子和狼人都属于这类怪物。怪物是从超自然的知识或科学虚构想象中虚构性配置出来的。尤其是在人类进入后工业时代以后,表现人类利用科技发展而破坏自然,遭受到生态环境报复的电影层出不穷,如《异形》《大白鲨》等。在给观众施以恐怖感的同时,也在促使人们对人类的生存问题进行思考,这类影片往往在娱乐之外也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观众的自我是审美的主体,在这种情况下,若"他者"也属于人类中的一员,则其对主体造成的心理威胁或伤害更大。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所遇到的残忍血腥场景,远比遇上变异的怪物或外星人概率更大。同时,由于当代传媒的发达,犯罪事件得以迅速传播,尤其是手段残忍的犯罪更是容易引起传播上的轰动效应。新闻的接受者由此产生"任何人包括我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害者"的念头。观众在欣赏这类影片时,更容易产生移情和认同感,将自我代入到影片中被威胁、被损害的主人公形象中,真切地为主人公的命运感到担忧。这一类影片贴近现实生活的场景多,作为"他者"的对象有可能是变态狂、连环杀手等。如《孤儿怨》中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是已经背负多条人命的中年妇女伊斯特,《沉默的羔羊》中的精神病学专家汉尼拔博士等。《孤儿怨》中绝大多数的场景都发生在人们日常生活的家庭、学校、车库等,这样极大地强化了观众的移情感,加剧了观众的恐惧。 拉康认为,没有他者就没有主体(人类的诞生是父母交媾的结果),而在主体的发展中,其意志势必会与他者的意志发生种种纠葛,互相想统治对方,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二者互为参照又互相异化。一方对另一方的屈从都有可能造成前者的压抑,如主体为了获得他者的认同而做出种种妥协等。这与萨特等人认为"他人即地狱"的存在主义,有着一定的相通之处。以《孤儿怨》为例,电影中约翰和凯特收养伊斯特的动机,本身就带有自私的成分。他们的女儿意外流产,二人因此想要一个新的女儿来填补他们心灵的空白(凯特的另一个亲生女儿则是一个聋哑孩子),挽救他们岌岌可危的婚姻。在刚刚收养伊斯特之时,凯特对其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其主体成为"伊斯特的母亲"这一角色的一部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凯特从这种角色中逐渐抽离开来,但这还不是其悲剧的原因,因为这时候介入凯特生活的他者,仅仅是一个满足其母性欲望的孤儿。伊斯特因为实际上是一个患有侏儒症的中年女性,她的理想自我在"小女孩"的这个角色中难以实现,听话的小女孩仅仅是她为了生存而塑造出来的为养父母所认同的理想形象。当她内心的欲望得不到控制,以一种强制性的他者身份介入凯特和约翰的婚姻,这种行为因为不为伦理所容而导致了伊斯特的杀戮。 根据心理学的理论,一般人都渴望适度的压力与刺激,这些感觉能够调节他们日常平淡而乏味的生活,激发他们的快感。恐怖电影正是通过丰富的空间意象以及经过扭曲的视觉图像符号,给人们的心理带来巨大压力,直击观众的本能。恐怖电影通过对"他者"的塑造,让观众更好地认知"自我"的存在,传递出一种对于死亡以及人们生存方式的思考,在促使人们感到焦虑、黑暗与无助的同时,又以一种"噩梦醒来"的方式,让观众感受到银幕之外的世界更为安全可靠,从而释放观众内心的压抑,给予观众娱乐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