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民国文学”的政治属性,但又不为现实的政治因素所累,这是我们所应有的对“民国文学”的态度。秉持这样的态度,可以看到,“民国文学”概念的提出,有着巨大的学术意义。这种意义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学术研究空间的开拓。民国文学研究视角的植入,开拓了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视野。但这种开拓,并不是像一些论者所认为的那样:“这样‘现代文学’就成了单纯的时间概念,成为可以包罗万象的时间容器,既可以接纳五四新文学,又可以包容以鸳鸯蝴蝶派为主要特征的旧派文学,同时也不遮蔽言情、侦探、武侠之类的旧通俗文学,旧派文学的诗词格律、日伪沦陷区的汉奸文学、日常生活文学都可以在‘民国文学’的时间框架下找到存在的位置,而不致以遭受被放逐的命运。”对此,李怡予以质问,“然而,是否真的存在这么一种历史叙述模式:没有思想倾向,没有主观性,可以包罗万象?甚至我们还会追问:需要有包罗万象的文学史吗?”并进而指出,“实际上,一直都有学者提出旧体诗词与通俗小说进入‘现代文学史’,与新文学并驾齐驱的问题,呼吁了很多年,文学史著作也越出越多,但仍然没有发现有这么一种新旧杂糅、并驾齐驱的著作问世。为什么呢?因为两者实在很难放在同一个平台上讨论,基础不一样,判断标准不一样。”从而有力驳斥了那种无原则地将“民国文学”当成历史大垃圾桶的“时间概念”论。那么,“民国文学”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空间的拓展体现在哪里呢?在我看来,主要是可以发掘那些因为政治原因长期被“遮蔽”的与文学相关的民国制度、民国历史、文化、现实和重要人物资料,甚至涉及到一些民国机密,发掘它们与文学之间的关系。“民国文学”概念的提出,是对政治缓和时代学术研究空间的开拓,但绝不是开创,因为这些文学空间早就存在,只是由于政治原因长期被尘封而已。在这方面,社科院秦弓先生发掘出了大量的民国文学史料,就是有力的凭证。 二是对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突破。在政治意识形态作用下,文学史叙述长期受革命/反革命、先进/落后、正确,错误、进步饭动等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制约,显得僵化武断。“民国文学”研究视角的植入,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纠正这种狭隘、偏激的叙述立场,尽可能地做到辩证、客观。比如对张爱玲小说的评价,在大陆长期的政治意识形态视域中,张爱玲的那些表现民国没落女性和世俗风情的小说被斥为腐朽、没落、小资情调,长期受贬斥;而在民国文学视角下,这些小说却被视为体现民国风情和民国女性命运的深刻之作,具有极高的审美意义,在海内外获得高度的评价。类似的还有师陀的《结婚》《马兰》《无望村的馆主》等以民国为背景的作品,都不是我们能够用传统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能够解读的。而把他们放在民国文学的视野下,这些作品则会散发出独特的魅力,呈现出特别的认识和审美意义。这也正是这些作家和作品在政治意识影响的时代长期遭受冷遇的原因。 三是“民国文学”研究对现实政治的反馈作用。一般而言,文学研究往往只具有认识价值和精神交流作用,但在特定情况下,文学研究和学术交流具有政治沟通功能,体现为一种国家的软实力。对“民国文学”的研究,在台海两岸的政治交流中,同样会起到润滑剂的作用。事实往往是当正面的政治交流出现障碍时,民间的、文化的和学术的交流就会起到缓解和传递信息的作用,这在国际政治交往中是一个普遍的现象。目前,在台海两岸,官方的正面接触几乎绝缘,但民间各种经济的、文化的、学术的交流从未中断,谁能否认和忽略这种民间的交流对于两岸政治的反馈作用呢?“民国文学”研究在学术的层面上,起到的就是这种政治润滑剂的作用。这在当前是一种显而易见的事实。从学术研究的社会价值来讲,这种政治沟通功能,就是“民国文学”研究最大的意义,一种学术研究自身之外的社会意义。 但是,同几乎所有的文学史概念一样,“民国文学”概念也有局限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民国文学”这个概念只是一个局部性的文学史概念,无法统摄中国现代文学史整体。“民国文学”突出的是其民国的政治和文化属性,但由于民国时期中央集权能力并不强,政局动荡,国家四分五裂,这就导致在那段历史时期出现的文学并非都具有民国属性。比如,解放区文学、沦陷区文学,用“民国文学”视域来概括就会比较勉强和牵强。同样,左翼革命文学之中虽有民国因素,但如果仅从“民国视角”来概括,同样会削足适履。二是这个概念沿袭的仍然是一种政治化的学术思路,没有也无法实现真正的学术突破。虽然一些学者信誓旦旦地将其视为纯学术化的中性概念,但正如上文所述,无论是从历史的、学术的,还是现实的层面来看,恐怕很难做到。 所以,对待“民国文学”这个概念,我们既要从学术的角度来对待它,发掘那些被以往的主流意识形态所遮蔽的与“民国机制”相关的文学史内容,又不要忽略它的政治属性,要认清这个概念出现的政治背景和政治化的学术内涵,要认识到在这种视角下的研究所必然会体现出的政治倾向性,以及这种研究对两岸政治现实的文化传导功用。同时,对“民国文学”这个概念的局限性也要有充分的认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客观地对待“民国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