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菲·布里斯特被称为是冯塔纳所有作品中最动人的女人,然而众所周知,这名最动人的女人既没有收获最缠绵悱恻的爱情也没有最圆满平和的结局。是什么导致了这场悲剧,是艾菲对真切爱情的追求还是封建制度的禁锢?“《艾菲·布里斯特》绝不是一部纯粹的爱情小说或婚姻小说,而是一部社会小说。在这里,作家对生活中的普通事件进行了加工和提炼,使个人的婚姻故事上升到具有社会性、普遍性的高度。”①它使人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德国当时在封建专制的桎梏下对人性的压迫及人们在冰冷社会中被同化乃至臣服的悲哀。对于爱情和生命,匈牙利的著名诗人裴多菲曾有过这样感慨: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但正是这种对至纯、至真的浪漫爱情追求在冯塔纳的小说中并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然而回想在浩瀚的文学作品长河中出现的凡是对爱情平等、婚姻自由有所追求的女主人公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收获了幸福的呢?而造成这种悲剧仅仅是因为对真爱、浪漫、自由的追求吗?冯塔纳的《艾菲·布里斯特》、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以及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宁娜》被称为欧洲三大婚姻家庭小说,然而相比其他两部作品冯塔纳的《艾菲·布里斯特》为什么在并没有被太多读者熟知呢?“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但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②与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宁娜相比艾菲在很多方面都与她们是不同的,那又是什么导致了艾菲的人生悲剧呢?
一.艾菲婚前、婚后生活
小说开头时艾菲青春活泼的面庞让人无法忘怀,相比于安静地阅读、刺绣,她更喜欢奔跑、跳跃、荡秋千,她对童真自然有一种似乎源自于她天性的渴求。她充满热情,乐意永远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她天真活泼,她甚至天生具有与社会秩序和原则格格不入的无拘无束、渴望冒险的性格,艾菲的母亲对艾菲就有着如此的评价:“你本来应该进马戏团学艺的,永远登云梯,在高空荡来荡去。”③她常常将爬树、从高处坠落当作她乐此不疲的追求。
冯塔纳在人物塑造上并没有一味地去神化女主人公艾菲,而是将艾菲塑造成一个有血有肉、有灵性的立体形象。艾菲与所有人一样爱慕虚荣,她的婚姻观念恰恰将她爱慕虚荣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喜欢志趣相同、当然也喜欢温存和爱情,那么,我也喜欢财产和舒适的房子。”④也正是她的性格一步步将她引入爱情的荒漠和黑暗的深渊,知道自己将要嫁给并不爱的殷士台顿,并且在已知是母亲年轻时的情人的情况下时,她就服从命运将自己的一生盲目交给了素昧平生的殷士台顿。艾菲自己或许也迷恋着殷士台顿所拥有的地位权力、他那种翩翩的风度以及那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浮华,或许正是这一点才使艾菲没有清楚地去看清自己的追求、没有听清自己内心的声音。“自然地孩子”跨进了婚姻这座陌生的围城,危险正一步步逼近年轻纯真的艾菲。此时的艾菲没有反抗,没有为自己挣来一份幸福,妥协的性格为日后在婚姻和人生中接二连三地受到打击埋下了伏笔。年轻的她无法抹去蒙在眼睛上的雾霭,甘愿被这一双双无形的刽子手推向寂寞无望的深渊,接受了从一开始就显得矛盾畸形的婚姻。
艾菲婚后的生活快乐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婚姻的开端便是畸形的,那么自然结尾也不会有多顺从人心。还在度蜜月时,她便在写给父母的信里透漏出她对新婚生活的失望:她和殷士台顿的关系中没有夫妻的亲密感,更像是上下级的关系,无聊的生活让她疲惫。搬到凯辛后,日子更是过得索然无味,这时存在于艾菲性格上的妥协和迁就显得尤为突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艾菲并没有试图去冲破一道道束缚,归于内心的追求,而是尽自己所能努力地融入这个与自我产生极大矛盾的社会,此时艾菲又一次屈服于这个社会,违背自己对自由自然的追求,忽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呐喊,竭尽全力去适应新的生活,适应新的角色。可以说当她正式步入凯辛起,她就努力地想要与这个社会相适应,为了这种契合她常和丈夫去拜访城里的其他贵族,认真读报,学习礼仪,但她的种种努力都是那么苍白徒劳,哪怕是从最亲密的丈夫那儿都没有换来一声鼓励和安慰。殷士台顿婚后对待艾菲还是那副不以感情、而以原则办事的作风,两人的家庭并不像是充满温暖的避风港而是一个教化艾菲的封建卫道学院。不仅如此,他还固执地不愿搬出闹鬼的屋子,弄得艾菲常常胆战心惊。在这压抑人性的、无聊的社会环境中,活泼的艾菲感到抑郁。
显然艾菲的妥协和迁就并没有让她拥有幸福而是更加地压抑苦闷,长久以来累积的怨念情绪终于爆发。这时她才意识到,即使强迫自己去适应这个社会也无法实现内心的渴望。其实在这时艾菲是充满疑惑的或者是绝望的,人在绝望时常常会偏离正常的轨道,抓住离身边最近的稻草,哪怕知道这是一味毒药却也仍旧在这时倔强地听从那颗被束缚太久的心灵,即使这个时候并不是出于自己内心最真实渴望与诉求但也仍旧无法让自己对那份如甘霖般的诱惑置之不理、视而不见。“饮鸩止渴”用来形容艾菲对克拉姆巴斯的情感是极为合适的,克拉姆巴斯善于捕捉女人的心,善于用花言巧语去诱惑游走在悬崖边上的女人,单纯却渴望得到救赎的艾菲恰恰就成克拉姆巴斯的猎物,艾菲身上的自然天性便压倒了理智,冲破了道德伦理,贪恋于这种诱惑之中。
二.宿命捉弄,悲剧结局
随着时间的流逝,艾菲渐渐地适应了社会对她的苛刻,自搬到柏林后,她也日渐和殷士台顿逐渐亲密起来,艾菲自己也觉得摆脱了与克拉姆巴斯感情的纠葛,此时她是对生活有着憧憬的,即使是让她臣服于过去自己所鄙夷的社会。从另一角度来看,艾菲是以自己屈服、被磨平秉性来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赎罪,但是这种低头并没有改变与自己日渐亲密的丈夫。当克拉姆巴斯写给艾菲的情书六年后被丈夫发现时,丈夫并没有因为这六年来艾菲的改变和夫妻情分原谅宽恕艾菲,而是始终坚定地认为这使自己的荣誉、地位受到了无法容忍的侮辱。最终艾菲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了后果,遭到了所有人的抛弃,孤零零地住在柏林。这时她心里只有她的孩子,但当她终于有机会再见到孩子时,最后的希望似泡沫般破碎了,女儿已经不再与她亲密,血浓于水的纽带已经在冷酷的社会中消失殆尽,女儿安妮已经被很好地教育成臣服于社会准则又失去自我感情的封建卫道士。
在这场别无选择的婚姻里,伪善的社会和势力的家庭都在误导年轻毫无社会经验的艾菲。艾菲在追求自身幸福的道路上,一味地放弃自身的自然本性、甘愿屈服于封建社会中冷酷无情的社会准则,“没人能阻止你按照本性生活,如果你是按照事物的意志生活和行动,那么你行动的一切都是符合理性的。”⑤很明显艾菲在婚后放弃了合乎理性的对自然本性的追求,所以才会使她与通往幸福的路背道而驰。
艾菲的婚姻悲剧不得不引人深思。无疑,天真纯洁的女主人公艾菲成了这场婚姻的牺牲品。悲剧的诞生往往有着多方面的原因,悲剧虽没有喜剧那样有着大团圆那样浓厚的喜庆气息却往往因为那份独特的残缺美而更加让人印象深刻,反复咏叹。艾菲的人生悲剧就正是自我本性的追求和当时封建专制的时代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美学大师朱光潜说过:“悲剧之产生主要正在于个人在与社会力量抗争中的无能为力。这些社会力量虽然可以用因果关系去加以解释,但却像昔日盲目的命运一样沉重地压在人们头上。在我们这个唯理主义的现代世界里,它们就代表着命运女神,对于它们的牺牲品也像命运那样可怕,那样不可抗拒。”⑥在艾菲所生活的社会中麻木的人们在血浓于水的亲情和冷酷的社会准则中每个人都选择了放弃前者,仿佛认为只有压抑内心最真实的选择和渴望才能被视为是社会的一员,荣誉和社会准则成了最无情的砝码,刻薄地去丈量着万物的尺度。最终艾菲在病痛以及内心的折磨中悲惨地离开了人世。艾菲在临死之前对殷士台顿的一番话也表明她最终对社会准则的屈服和忍受:“他不这样做,还有什么办法呢?”这句话看似平淡,可恰恰是这种平淡才有了最强有力的态度和对所生活的社会苍白却又令人扼腕的无奈。冯塔纳笔下艾菲的人生的悲剧和鲁迅笔下的悲剧有着极大的相似性,“鲁迅倾向于现实主义,着重于对‘国民性’的研究,致力于将‘上流社会的堕落和下层社会的不幸’,用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以引起‘疗治’的注意,鲁迅所表现的不幸也就是旧时代到处发生的社会悲剧。”⑦艾菲便是时代灾难下的消极承受者,加之她自身又有不可改变的精神性格缺陷,既想改变自身的处境却又不被社会接纳,艾菲正是这世上最悲哀的一类人。如果说艾菲所处封建专制时代是导致艾菲人生悲剧的刽子手那么艾菲自身妥协的性格无疑就是加速悲剧形成的催化剂。这一点也恰恰使冯塔纳的《艾菲·布里斯特》这本小说充满了教育意义,它不仅无情地批判了现实并且引起读者自身和艾菲这一悲剧人物的弱点进行对比并产生自我反省。
三.横向比较——艾菲与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宁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