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家、经济学家对节俭的评价如此迥异,它对经济或是阻碍或是促进,这源于在不同经济发展阶段节俭促进积累、阻碍消费客观作用的不同呈现:早期资本主义阶段,积累是关键,节俭促进积累的功能顺应了经济的发展;而在发达资本主义阶段,消费则成为扩大再生产的关键,于是节俭沦为抑制经济增长的罪魁祸首。与传统视角相比,现代对消费行为的评价角度则过于单一。判定某种消费,“俭奢”、“善恶”的道德价值无关紧要,关键在于其对经济发展的作用几何。某种消费道德上“应不应该”的价值命题被经济学家眼中某种消费“能不能”有利于经济发展的规范性命题所取代。这种对消费道德话语的缺失淡化了消费者的责任意识。正如弗洛姆所言“它使消费者不尊重劳动和人的努力;使他忘记了在他自己的国家和比较贫穷的国家中还有人受穷”。[2]加之消费的私人化特征,使人们很难接受对消费的伦理要求,因为伦理规范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消费中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消费天经地义并且与他人无关。但事实上消费是个体性与社会性的统一,在消费中不仅能体现人与人的关系,经济学论文如平等或剥削;也能体现人与自然的关系,如对资源的浪费或合理利用、对生态的破坏或保护等。可见经济话语主导下的俭奢评价,其优点与问题都显而易见。
三、对“节俭”的现代诠释
一种科学的消费方式必然是经济合理性与道德正当性的统一。反观中国传统文化,其蔑视甚至否定人正当经济诉求的观念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发展,而西方对俭奢的评价角度则过于单一,对消费中体现的伦理问题没有给予足够重视。这要求我们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应当重新审视节俭与消费的关系,探寻一种即扎根于本民族传统文化,又兼具道德经济双重关怀的新型节俭观念。
首先,分清消费与浪费。浪费不论从何种角度说都是种“恶”,是节俭的反面。提倡节俭就应当反对浪费,但这并不代表对消费的全面否定,因为消费并不必然意味着浪费。人们经常误将消费与浪费等同,这其实具有深刻的历史文化根源。从词源学角度看,古代中国“消”与“费”最早是各具不同含义的两个动词。“消”意指“用尽”;而“费”则近似于现代的“浪费”,指“大量的花费、耗费”。而后“消”、“费”被放在一起构成“消费”一词,用作表示对某物的“消磨、消耗”[3],并依然带有鲜明的贬义。与此类似,在西方“消费”一词最早出现于14世纪,表示对某物的“用光、耗尽、毁掉”也带有贬义。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消费”的贬义色彩早已淡化,现代“消费”是指“为了满足生产、生活需要而消耗物质财富”[4],它是对客观经济行为的规范概念,是中性的。可见,现代的“消费”与“浪费”并不完全等同。一般意义上,我们对“消费”的描述并不形成价值判断,只有“过度”的消费才会被指责为“浪费”。因此,我们提倡合理适度的消费,这也是现代“节俭”的应有之意,但也坚决反对过度消费,因为“用而无度”实际上就是“浪费”。
其次,分清节俭与吝啬。与人们对“消费”的理解更加趋于客观理性相反的是,“节俭”在现代却逐渐成为“抑制消费”的代名词。伴随消费对经济的刺激作用愈加显著,各国政府相继出台了一些鼓励消费的政策,甚至提出“消费即爱国”的口号。这是为了扭转社会普遍消费不足的情况对传统节俭消费观念的“矫枉”,但“矫枉”往往导致“过正”,当下人们普遍将“节俭”看作消费的反对力量,视其为落后、保守、不爱国的行为,将它与“吝啬”划等号。事实上,根据《当代汉语词典》“吝啬”指“过分节省,当用不用”,它确实是对消费的否定与反动,但“节俭”只是反对过度消费而并不否定消费本身。就其内涵,它们都要求对消费行为进行节制,只是程度不同,“节俭”要求对消费的适当节制,而“吝啬”是对消费的过度节制。“俭而无度”不是节俭,吝啬否定消费的同时,也歪曲了节俭的本意。
综上所述,节俭只是一种具体的消费观念,是一种可供选择的消费方式。作为消费的一种形式,节俭与消费的目的是一致的。消费是为了使人更好的生活,使人通过消费完善与发展自我,消费是“人的实现与人的现实”。消费直接指向生活,它是人自我发展与实现的手段,而非目的本身。因此,节俭并不必然否定消费。“节俭不是为节约而舍弃必要的消费,更不是为了节俭的目的去违背人们生活本身的价值追求。”[5]节俭是为了人更自主、更高效的消费,它提倡“以最小的成本实现消费品的最大价值”,它以对消费品的最佳高效利用为原则,它对消费全部否定性的话语只体现在它反对违反该原则的消费,也即“浪费”,但它并不反对消费本身。如果把节俭当作目的,为俭而俭,试想这种连人的基本物质生活需要都得不到关照的生活方式何谈人进一步的发展?背离了“人”的节俭,便也异化为对人自我实现的阻碍。俭是种主张,而非教条,对“俭”的现代诠释,一定要立足于人更加合理的消费,着眼于人更美好的生活。另外,节俭也确是主张对消费行为有所节制。过度节俭违背人的生活,但过度放纵自身欲望,一味追求物质消费同样不是人应然的生活。“人的生活,目的何在?”相信这样一个问题便如大家眼中的哈姆雷特,答案迥异。但从中我们起码能摸索出,人对生活的追求绝不仅限于满足客观物质生活需要,人有更高的精神追求。人生活目的的实现依赖于消费。不过,虽然人的基本物质消费是人精神消费的基础,但人吃穿住行等基本物质需求是极易满足的,并且人精神需求的实现也并不需要过多的物质消耗。因此以满足人自我实现与发展为指向的消费,其本身对物质消耗的需求是有限的。过度的物质消费反而会影响人的身心和谐,阻碍人高质量的精神消费。这说明消费的盲目无度也会将其自身异化为自身的反面。因此,现代语境中的“节俭”其核心精神就在于强调对消费行为的“度”,它既不提倡人“费而无度”,也不希望人“俭而无度”,它提倡的是人在消费中择其中道而行之,即适度消费。
节俭是消费的中道,中道的价值往往是恒久的,但节俭重在实践,也难在实践。节俭的“度”在实践中很难把握,它会随着生产的发展而变化。原本在较低生产力发展水平被认为是奢侈的消费行为,在较高生产发展阶段可能会被看作是合理的;而在较低生产水平被奉为美德的节俭,在生产的较高阶段也可能被指责为过度的节俭而失去其合理性。因此,我们对节俭“度”的把握应当在动态变化中寻求平衡。不过传统观念往往是一个社会比较稳固的力量,观念的革新一般滞后于生产的发展,随着生产发展,实际生活中对消费“应然”的“度”与人们观念中那个“本然”的“度”便会产生矛盾。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作为美德的俭在现代却被人误比作吝啬,而在现代被人当作爱国表现的消费在历史中却被人指责为奢侈浪费。这决定我们无法一劳永逸的构建一种普世的消费观念,学界只能始终立足于具体现实,在变化中摸索一种相对合理、合宜的消费模式。消费伦理的实践性与现实性特征决定我们将始终面对时代问题的挑战,对节俭现代诠释的全部内涵也正在于此,“节俭”相比于是对消费教条式的要求,更像是为了人们更好的消费与生活而提供的一种态度与思路。
注释
[1]冯友兰.三松堂全集第四卷[M].河南: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518.
[2][美]弗洛姆.蒋重跃等译.健全的社会[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268.
[3]安德义.逆序类聚古汉语词典[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1236.
[4]任超奇.新华汉语词典[M].武汉:崇文书局,2006.958.
[5]万俊人.义利之间——现代经济伦理十一讲[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3.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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