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九八一年的春天,八十九岁高龄的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离开时,一场春雨刚好飘至人间,绵密的雨珠儿敲打着她的窗,风吹起她房中的窗帘,像是在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那天早上,大家以为她还在睡着,所以不忍心叫醒她。九时刚过,外婆含着泪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轻声地说了一句:“晚娘走了……”外公惊闻噩耗,从公司里赶回来,几个孙辈也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赶到了她的身边。推开她的房门,她静静地睡在那座雕花木床上,穿着她生前最爱的那件藏青色小白花旗袍,一头白发纹丝不乱,只有那件白色毛绒围巾滑落在床边,那些细长的流苏,缠绕在她的指间,不肯离去。 站在她床前的每一个亲人都不说话,只有我拉着她渐渐冰冷的手说,晚婆,晚婆,起床了…… 一直到来到她的葬礼上,看到她的照片被挂在灵堂白色的幕墙上,我才晓得,外婆说的那一句“晚娘走了……”中“走了”这个词的含义——我的晚婆死了,她永远都不能看着我练字,给我做糖粽吃,再也不能陪我捡银杏叶了。 那一日,我哭得很凶,我爱她的宁静,爱她的满头白发,爱她坐在摇椅上看着我练字的样子,却不爱她那么安静地躺在棺木里。外公外婆带着孙辈们将她的骨灰盒一路护送到锦溪,葬在她的父母兄弟夫君身边。 晚娘出殡时,外公将她最爱读的一本《红楼梦》放进了她的墓地里。在她活着的时候,我还不懂要问她为何对《红楼梦》情有独钟,后来长大了,当我把这部名著读得滚瓜烂熟时,才真切地发现,她一定是从《红楼梦》的人物中看到了与自己人生相似的某些片断,所以才会那么入迷。 回到家,走进我们一起生活了九年的庭院,她种下的银杏树发出了新芽,她坐过的摇椅还在,摇椅边我练字的桌子还在,桌子上的字帖还小山一样地堆着,唯一不在的就是她。 打开桌下箩筐里散落着的从前练过的字帖,眼前又出现了她手把手教我练字的情景。她活着的时候,是很少用言语教育我的,却一直在我的身前,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 她不在了,只剩下怀念。 我知道,爱是不会消失的,或许会换一个方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