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诚如有一首歌中所唱——野百合也有自己的春天,我们的陈老师也有自己的缘分。有一天,他终于遇到了一位同姓的身材妙曼的美丽姑娘,他们相谈甚洽,到最后陈文华必须把他的右派身份亮出来了,那姑娘一听,长叹一声说:那就真是缘分了。原来姑娘家兄弟亲戚中,有着一堆的右派呢。真是应了老话说的,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反正就是个右派窝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管它呢,都老大不小的,结婚吧。 说到文革十年浩劫了,个中的家国命运,又岂是几部长篇小说可以写尽的。陈文华这里反正是死老虎,没什么可折腾的,无论下放农村当农民,回到城里当臭老九,陈夫人都一门心思地守护着他,保护着这个家,几个孩子。倒是那边的初恋情人,真是性格即命运,造反啊,被抓啊,三种人啊,丈夫先死啊,自己也差点自杀啊,就没有消停过。直到很多年后,不知几世几劫尘埃落尽,曾经的两小无猜终于见面。就一次足矣,真是二十年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相逢几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我问陈老师,您恨她吗,不是她,您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青春命运?陈老师说:我不恨她,我的母亲跟我说,不要恨人家,人家活得够惨,这是时代的悲剧。 陈老师不恨她,而且同情她,但陈老师还是说了重逢时的心情,就四个字:心如槁灰。这是一位茶人的摧心折骨的沉痛,沉痛后的贾宝玉式的终极悲凉吧。 说着说着,陈老师突然从往事中抽身过来了,用他那长长手指遥指天空浅月,说:我今天是来讲茶文化的,心情好,天气好,茶好,讲着讲着,就光讲自己了。 我们说:陈老师您讲您只管讲,您讲自己就是讲茶,您讲茶就得讲您自己。 一杯白茶,已经续过了几次,天色已黑,星光灿烂,一群年轻茶人学者,就这样坐在学院的露台上,听一位老茶人学者叙说往事。这样一个曾经的文艺青年,想在舞台和银屏上实现自己的年轻人,最后学了考古,并和农业结下了不解之缘。茶人是到哪里也不灰心的,到哪里都要建设我们的生活的。因此,便有了“农业”加“考古”这样一个复合。1981年,《农业考古》杂志诞生;1986年被日本考古学界誉为“中国农业考古第一人”;1991年《农业考古》上开办《中国茶文化专号》,开辟了茶文化研究、茶话、茶诗、茶艺、茶具、茶馆见闻、茶场记事、茶与名人等10多个栏目,成为我国研究茶文化的权威杂志,陈老师就这样走进了茶领域。 我记得每回陈老师来我们这里,总是带着一大叠稿件,他一份一份的编审,一个人,一份杂志,二十多年的心血,大家都以为这辈子他就在杂志上耕耘到底了,没想到他跑到了产绿茶的婺源县一个名叫上晓起村的地方,种上了黄菊花。2008年,我们请陈老师登台亮相之际,他正开始起步,如今五年过去,“傻教授”牌的晓起黄菊已经业内知名。此刻,陈老师就当场用玻璃杯泡了一杯黄菊茶,请我们观赏—— 灿烂的黄菊花在水中绽放,小满的月光浸润着它,它像月光宝石般闪亮迷人,心都被这温柔的光明吸引了,陈老师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然而不,陈文华还是二十岁时的那个陈文华,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梦想是浸泡在茶中的文学与艺术。他说,忙完这一阵子,他要写长篇小说去了,茶文化的学术使命,他要寄托在我们身上了…… 也许,陈老师觉得,他的命运还没有完成,他的一切还不算功德圆满,就如今晚小满的月光一样,是小满的弯月的月光,不是大满的满月之光哪…… 殊不知,亲爱的陈老师,在二十四节气中,原本是没有大满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