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朋友说,我若做酒的题目,写别一种喝法,估计天底下都不会有。朋友说,那也未必,天底下的酒场官场都差不多,也许别处比我们还有过之。我想了想,赞同了她的话。 有一种皮囊,是天生装不得酒的。比如我吧,三杯(小杯)下去就得扶墙,看人统统俩脑瓜儿。多好的红酒都能晕头转向。饭量惊人,却又装不得啤酒。十几年前我给刊物拉赞助,人家说,你喝一杯啤酒给一万。同行的人十杯都能喝,偏是我,咬牙喝了一杯半,就得闭紧嘴巴,提防那些酒顺着来路走。不能喝,却又不得不喝,很多场合就如同受刑,那种煎熬和被挤对,简直罄竹难书。 就像熟能生巧,就像曾经沧海……某一天,别人发现了我的本领,说这么多年,大醉小醉谁都有过,偏是你,从没醉过酒。以此判断我含而不露,酒量惊人。我总是实话实说,那些酒,看似被我喝下了,其实,都走了另外的渠道。我的招法其实不新鲜,周围的女士常用。只不过,别人隔三岔五地用,没我用得频繁。左不过趁混乱的时候让服务员调包,或者这里泼些那里倒些。汤碗、地毯、餐巾盒,凡是不显山露水的地方,都可能藏些酒水。在我们这座北方小城,喝酒最凶的人,是要成为美谈的。尤其是女人喝酒,很多时候,酒品就是人品。这些年我抵住了多少压力,也只有自己清楚。有一次,送一位喝多的女士回家,女士被司机背着上楼,她丈夫冷冷地问我,你为啥没喝多? 我不是没喝多,只是没多到那个程度而已。席间领导都阻止她喝,是她自己抢酒瓶子。不喝觉得对不起全天下的人。只是这些,我不能说。 当然,这些酒,都是公家的。女为悦己者容,可很多时候,就是女为悦已者喝。有时候,喝酒就是工作,比如陪客。家乡是旅游小城,每到旅游旺季,都有远处的宾朋乘兴而来,喝倒而归。还有很多时候,喝酒就是娱乐。尤其是有领导在场,领导喝了你不喝,就是问题,扫兴的事,不单领导不满意,整桌子的人都会对你有意见。酒桌上浸润久了才发现,领导喝酒也不实在。他们经常利用身份作掩护,自己喝一口,让别人喝一杯。或者,看着服务员拿着酒瓶子倒满杯,那瓶里却是戏法,给你倒的是真的,给领导倒的是假的。酒桌上的娱乐,就是得有人话儿乱,有人喝高。有人乱是真乱,有人高却未必是真高。不管真的假的,酒桌上热闹了,氛围好了,领导就高兴。三十六计中,这叫“假痴不癫”。有人便深谙此道,以调动氛围为己任。就像我见了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醉酒,谁是真醉,谁是假醉,大概神仙也统计不出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领导永远不会喝高话儿乱,他们的酒总有人代劳。 弄虚作假的事,不单女人会,男人也会。有一个场合,男人和女人对决,女人的酒,都洒进了围巾里,甚至鞋筒里。男人却仗着身量高,举杯时手稍稍后移,隔着肩膀就泼了出去。这些都在众人眼里,但大家都集体打掩埋。外国人总说中国人说话声音高,逢到这种场合试试,比戏台底下都热闹。一场酒下来,女人说男人喝多了,男人说女人喝多了。表面上看,谁也没少喝。其实,他们的酒气都在脸上,就是滴酒不沾,这一通吵闹,也该有八分醉了。 有一年夏天,去一家酒厂参观。工人光着脊梁挥汗如雨的情景让我记忆深刻,原来每一滴酒都来得那么不容易。回来就对人宣告,再不敢糟蹋酒了。于是开始还咬牙坚持,可慢慢地发现,自己和别人,永远不是一个重量级。人家还在谈笑风生,我就开始找不着北。有人抢我的酒杯,我就知道这酒不能再喝了。这个时候我还有能力辨析我与别人的不同,人家都是越喝越想喝,偏是我,越喝越觉得似在喝毒药。 也有酒精培养出来的。我一个要好的姐妹,过去跟我差不多的量。某一天,四两的水杯一口就干了,吓得我瞠目,不知她何时练就如此高强的本领。后来私下打探,原来就两个字:真喝。 让我汗颜。看来也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 一场酒局下来,酒糟蹋多少,喝下多少,永远是未知数。有时候被人识破伎俩,也面红耳赤,说糟蹋了一杯酒,就糟蹋了多少红粱,就糟蹋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汗。可转过身去,会悄悄对自己说,喝了不也是糟蹋么?很多时候,你不喝,客人就没法端杯,这是最要命的。看见有些姐妹醉得翻天覆地、双腮失色,心下就惴惴,不知道她这样喝,有多少人觉得是对得起自己。 现在好了,已经许久听不见酒的音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