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伟大的先哲早有关于“悲怆”的论述,帕斯捷里纳克在《日瓦戈医生》中写道:“一个崇尚完美的理想会变得愈来愈粗俗,愈来愈物化,这种事物在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希腊就是这样变成罗马的。”T.S.艾略特曾经这样独白:“我坐在岸上/钓鱼,背后一片荒芜的平原。”或许我们不是悲剧宿命论者,但不能不承认悲剧所具有的震撼人心的美感和贴近灵魂的真实,从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德斯的作品,文艺复新时期莎士比亚创作的伟大悲剧,到19时期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对悲剧的定义:悲剧表现人生中这样一种处境,即这种处境不可避免地要使他的某个目标或欲望——在即将付诸实施时——以毁灭性的灾难而告终。[1]文学从来都有关于理想的失落和行者的悲怆。
一
托马斯·哈代是19世纪末英国杰出的自然主义文学巨子,他继承了英国文化传统,又极具时代精神和现代性。在30年的小说创作生涯中,哈代写下了《远离尘嚣》、《还乡》、《苔丝》、《无名的裘德》等14部长篇小说和《威塞克斯故事集》、《一群贵妇》等4部短篇小说集。《无名的裘德》(1896)是哈代继《苔丝》(1891)后的另一部代表作,也是他小说创作的“搁笔”之作,被悲情而诗意地喻为“天鹅之歌”。徐志摩对小说《无名的裘德》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将裘德与哈姆雷特相提并论,他认为:“在英国文学史里,从哈姆雷特到裘德,仿佛是两株光明的火树,相对地辉映着,这三百年间虽则有不少高品质的著作,但如何能比得上这伟大的两极,永远在文艺界中,放射不朽的神辉。”[2]在我看来,哈代小说的最大魅力,或者说裘德的最耀眼光芒在于令人扼腕叹息的大悲怆——这恰恰最接近于人性的本质。
《无名的裘德》却地让人彻底看到了世事多艰的百般挣扎,裘德的纯真、理想、爱情、忧郁、潦倒、绝望,甚至于他的自杀,这一切都不够热情和甜蜜,你得不到一点做梦的企图,领受到的只是更为真实的现实。裘德的“无名”清晰地在理想、爱情、生命三个维度上达到制高点。我们就从理想、爱情、生命三个角度来凝望裘德的悲伤——哈代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二
故事从少年裘德的理想讲起。穷小子裘德为小学教师菲洛特桑先生的离去而伤心地哭泣,哈代以动情的笔触写道:“一滴泪水从他眼里流出,掉进了井底。”[3]从此,裘德将老师所去的城市基督寺视为心中的圣地,这份虔诚绝不亚于伊斯兰教徒对圣地麦加的虔诚。裘德勤奋向上,有持久充沛的精力,他读自己所能读到的一切古典著作,他边驾驶马车边看书的痴狂让人感动不已。从少年到青年,裘德努力地读书,为了纯粹而崇高的理想——“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成为一名博士!”[4]
后来,这个“面容显得强壮有力、喜爱思考、诚挚认真而算不上英俊漂亮的年轻人”[5]终于来到曾令他朝思暮想的基督寺城,他当然不知道除了自己的灵魂,他无任何指路之星。那时年轻力壮的裘德在劳动一天之后,晚上大部分时间还是用来看书,他一直满怀热情地向往着这里的学院,尽管他分明察觉“仅仅一堵墙就把他和他的那些幸运年轻的同代人隔开”[6]了。裘德几乎是抱着最后的希望给当地五位学界名人分别去了信并热切盼望来信。但有些事情或许没有开始就已经有了答案。裘德和海涅产生了同感:在那个青年富有灵感、光亮闪烁的眼睛上面,我看见一顶小丑的傻瓜帽十分荒诞![7]
生活终究是欺骗了裘德,然而倔强的裘德·福勒仍竭力找寻着黑暗中的任何一丝光明。几天前,他还是机械呆板的心情沉重的裘德,转眼他便兴致盎然地对牧师说:“虽然进大学的希望破灭了,但我丝毫不觉得遗憾。……我非常遗憾没有进教会,失去了被委任为牧师的机会。”[8]这就是顽强不屈的裘德。由此,他勤奋阅读神学著作,又着力于提高教堂音乐和通奏低音方面的技能。
“爱情”无疑是《无名的裘德》最重要的主题之一。裘德的悲怆爱情是以两个截然不同的女性——淑姗娜和阿拉贝娜来集中体现的。
阿拉贝娜是一个丰满健壮、热情放荡、工于心计甚至粗俗的女子,从她第一次故意扔一条猪鞭到裘德跟前,在她家里没人时设圈套把裘德带上楼,到谎称怀孕骗裘德与她结婚,裘德就像一个玩偶被她控制于掌心。但裘德至始至终没有爱过她,“在他的隐秘的内心深处,他很清楚,非常非常清楚,阿拉贝娜在女人中并不怎么样。”[9]迫于风俗的约束和世俗的压力,裘德娶了阿拉贝娜。很快,他们婚姻潜在的危机就暴露出来。一场争吵过后阿拉贝娜离开裘德同父母去了澳大利亚。后来,阿拉贝娜要求跟裘德离婚并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不久,她的丈夫去世,狡诈的寡妇阿拉贝娜又玩弄手段趁裘德酒醉之时千方百计地同他复婚,却不料那时裘德的身体已每况愈下,阿拉贝娜抱怨不已、生活放荡。这就是俗不可耐的阿拉贝娜,裘德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人。她给裘德的爱情带来的只是谎言和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