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当代小说创作大丰收,数量堪称“世界之最”。然而在数量臃肿的背景之下,文学作品也无可避免地受到了质量低下的质疑。传统文学观念所追求的内蕴的深邃性、审美的超越性在作品片面追求写作速度的影响之下也无可避免的被削弱,茅盾文学奖的评奖因此也总被冠以“黑幕”“主题先行论”的批判。虽然大部分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文学界持支持意见,但如刘醒龙的《天行者》、毕飞宇的《推拿》以及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却屡受“主题先行论”的批驳,认为这些作品是由于主题切近当下政治需要而得到评委偏爱,而实际的作品价值并不高。笔者认为,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如《推拿》,虽然关注了平凡底层小人物,符合政治审美趋向,但作品的写作意蕴丰厚,能够超越对于残疾人的同情和悲悯,而是要求我们以正常的心态面对残疾人,告诉读者过度的关爱反而会造成伤害,超越了以往对残疾人一般化叙述,因而获奖毋庸置疑。但刘醒龙的《天行者》不同,他有意扩充原作《凤凰琴》,是“为了讴歌而讴歌”的写作,作品显得远离现实,具有作者个人的浪漫主义倾向,带有“主题先行论”的思想,所以较《推拿》而言,更值得人们质疑其获奖的原因。事实上,“主题先行论”也违背了庄子对于“言意”关系的阐释,由“言”到“意”、“得意忘言”的读者接受过程在“主题先行论”这里也被打破,也就减弱了读者对作品的审美感受。本文试以《天行者》为例,从庄子“言意观”的角度探讨当代文学中“主题先行论”的现象。
一、“主题先行论”的概念
“主题先行论”的概念,最早是在批判“四人帮”的阴谋文艺时明确提出来的,是对“四人帮”所鼓吹的主题先于生活的种种谬论的科学概括。[1]67在当时,文学被要求按照反革命的政治路线来进行创作,为先验的主题寻找合适的人物和情节。而当代文学也存在“主题先行论”的现象,但在具体内容上有所差别。“四人帮”的特殊历史时期已经过去,当代的“主题先行论”主要是指作家在写作时先设想出一个主题,然后根据主题去找材料,使得作品的欣赏性大大降低,内容纯粹是附会主题,显得干瘪无味。文学的功利性在这里被强调,反而失去了文学真实反映现实的要求,“从生活中来而高于生活”的作家使命也因为牵强附会而逐渐失落。作家的创作一般应是在深刻的生活体验与感悟的基础上或是经过调查研究掌握大量的材料的基础上提炼出主题的[2]39,而为了政治或其他方面的需要而炮制的作品,违背了文学作品的创作规律,作品的写作与读者接受也就不具有任何意义。
二、庄子的“言意观”对主题先行的驳斥
庄子的“言意观”是对老子“言意观”的继承与发展,二者都是从“道无”的本体论出发引出其“言意观”的,而庄子“言意观”中最具独创性并超越了老子的就是他的“得意忘言”的思想。庄子在《外物》篇中进行了如下阐释:
“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3]419
在朱立元、王文英先生的解释中,“得意”之意指体道悟道之意,属于形上超验领域;而“忘言”之言,则是指形下名理之言。[4]178这两方面本属两界,不相交通,因而要想由“言”达“意”,必要从中发现一条道路。朱立元、王文英先生设想了一条道路,符合魏晋以来对“言意之辩”的阐释,也符合读者接受的普遍过程,也就是由“言”入门,先得外在显“意”,即形下经验之“意”,“尽物”之“意”,进而由显“意”跃升至形上体道之“意”,即由浅表之“意”进入“意之所随者”、所指向者——玄妙不可测的超验之“意”。[4]178这是一个由形下到形上的过程,是由浅及表的过程。人们获得了超验之意,就自然而然的放弃了“言”这一表层工具,也就达到了“得意忘言”的精神境界。
然而“主题先行论”却违背了这个动态指向过程,它要求从形上之“意”走向浅表之“言”,不仅作家创作如此,读者阅读也被迫地受到作家由“意”走向“言”的创作方法影响,阅读之初就已了解到作家的创作意图,阅读过程是伴随着衡量作家创作是否符合个人创作要求而进行的,并非从文本得出形上之“意”,而是干涩地读文本之后硬套作家所给出的“意”,文学作品的艺术性就无可避免的降低了。“得意忘言论”中,读者接受本应是“言”在先而“意”在后,(下转第18页)
(上接第16页)但由于作者受“主题先行论”影响,早已抛出作品的意旨所在,因而违背了读者的自然阅读过程,反而逆潮流而行,读者的阅读过程也受到了阻碍。
三、《天行者》的“主题先行”导致的“言意”关系混乱
刘醒龙的《天行者》自获得茅盾文学奖以来就备受争议,而争议的焦点就在于《天行者》是否是“投机文学”。赞成一方认为《天行者》是为了适应时下社会热炒的对民办教师这类弱势群体的关注而作,也是作者为了获得茅盾文学奖有意为之,将红极一时的《凤凰琴》进行改编扩展以符合评奖要求。不得不说,就从作品的艺术成就来考虑,《天行者》相比《凤凰琴》的动人程度削弱了不少。《天行者》在文章开篇的致语中就有“献给在二十世纪后半叶大地上默默苦行的民间英雄”之说,作者显然有意让读者陷入一个阅读的困境,主题昭然若揭,读者阅读只不过是为了验证作品内容是否与主题相符,显出了内蕴性的缺失。《天行者》是在“向民办教师致敬”的要求之下进行创作的,这种“意在先言在后”的创作,为了体现“意”,故意地去填充满足条件的“言”,使得读者的接受也显得被动。
此外,作者从主题出发来写作品,为了符合个人写作的要求,作品的情节也显得比较生涩。作者故意设置种种现实磨难和心灵痛苦来“考验”民间英雄,比如蓝小梅的儿子蓝飞偷偷抢走了唯一一个转正名额,而后这界岭的“刘关张”三位老师又慷慨地将第二次的转正名额让给了张英才,对于人物过于高大全地刻画,反而给了人不真实之感。作者仿佛为了避免对人物评判高大全的说法,为孙四海又安上了王小兰这个情人,但仍然造成了人物形象的断裂之感,王小兰结局的死更显突兀。
作者个人已设定的对“民办教师群像的刻画的主题”使得他在情感渲染上不遗余力,但由于作品非从生活出发、非从浅表之言出发,使得《天行者》的叙述显得过于煽情,这都可以说是“主题先行”逆“言意关系”带来的弊端。在“歌”与“颂”的情感先行下,《天行者》这一曲“英雄赞歌”难以深挖存在于民办教师性格与灵魂中丰富的多样性,尤其是深掩在灵魂深处的某些复杂的东西。[5]34作品流于表面化,只是“为赞颂而赞颂”,因而言不能尽意,更别说读者做到“得意忘言”的境界了。
四、结语
“主题先行”的错误在于其违反了文学创作的一般过程,也影响了读者“得意忘言”的接受过程,从而影响了作品所达到的高度和深度。按照庄子的“得意忘言”的要求,读者阅读也好,作者创作也罢,都应该是一个首先借助“言”,而后又必须忘却“言”的矛盾运动,也只有如此,作者的创作才能更符合实际,对人性深度的探索和拷问才能更震撼人心,作家被赋予的历史使命感才能更好地实现。“主题先行”的错误理论更指导着我们对庄子“言意观”思想的进一步理解,也进一步证明了庄子这位哲人的伟大之处。只有根据庄子“言意观”的指导,按照常理逻辑,才能创作出当代文学的优秀作品。
【参考文献】
[1]张归璧.主题·生活·创作——从“主题先行”的概念谈起[J].现代传播,1979(1).
[2]罗建军.“意在笔先”、“意随笔生”与“主题先行”[J].黄石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8).
[3]曹础基.庄子浅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朱立元,王文英.试论庄子的言意观[J].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1994(4).
[5]王燕珊,黄勇.《天行者》:正名的愿与实[J].图书评论,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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