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荷塘里,成群结队的孩子们一边吃着刚采摘的莲蓬,一边嬉戏打闹着。她脚上穿的是皮凉鞋,是那个年代孩子们最羡慕的大红色,荷塘里的孩子不愿和她玩,她便一直孤零零地呆在荷塘边。 “看那个从别人锅里抢饭吃的‘拖油瓶’!”顿时,荷塘里有个男孩叫了起来。 “拖油瓶,没人要,做个棉袄没棉套……”起哄中,突然一个男孩把手里的莲蓬皮朝她扔过来。她很意外,以为他们是把莲蓬扔给她,便本能地伸出了手。可皮是很轻的,抛出去没多远便落在水面上,荷塘里便响起了一阵嘲弄的喧嚣和大笑。 “给。”正当她承受羞辱不知所措时,眼前的水面竟冒出一个人头来,接着一大把带着水珠的莲蓬朝她递过来。那时,她看到,莲蓬后面的那双眼睛黑亮黑亮。 “那……”她的手朝荷塘里的荷花荷叶指着。 “好。”男孩给她采来那支半开的荷花和那张又大又新鲜的荷叶,把荷花递给她,把荷叶盖在她头上,就开始剥莲子。他剥了许多,却一直都没吃一个,等他剥好一大把,放进她的手里,她才知道男孩是为她剥的。后来男孩便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 大概天太热,后来她吃着吃着就睡着了。醒来时,荷塘里已没有了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她顿时毛骨悚然,哇哇大哭着拼命往坡岸上爬,尽管茅草扎得她的脚生痛生痛,她也不敢稍作停歇。待爬到坡岸小路上,低头发现脚上的大红皮凉鞋没有了。她四处张望,寻找她的大红皮凉鞋,可哪里也没有;她想回家,荷塘边和小路上却长满了扎脚的那种茅草;她好害怕,却不敢抬脚向前半步。就在这时,男孩又赶了过来。 “来,我背你!”他说着就在她身前扎了个马步。 “他们都不喜欢我,不跟我玩,还欺负我,偷我的凉鞋。”她擦了把眼泪,正好看到男孩又粗又壮的小腿。她爬上男孩的背,又委屈地哭泣起来。 “他们都不喜欢你,我喜欢你。”男孩背着她一边走向回家的那条小路,一边哄她,“他们不跟你玩,我跟你玩……” 只是那时她才四岁,对于这个男孩,她只记得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和他又粗又壮的小腿,她并没能记下他的长相和名字。 而且,自那天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不知道他是下放到这里的“牛鬼蛇神”的儿子,因父亲一直病着不能出工,他只得为生产队放牛来顶替,八九岁了还没上学;也不知道他和她一样,荷塘里的那群孩子也不和他玩;更不知道在她记忆里的这个下午的第二天,他就随父亲回了五七干校。 男孩随父亲回五七干校后,才开始上学。不久,父亲死了,只剩下年幼的他和体弱的母亲。他成长的岁月相当艰难;长大后又没能考上大学,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母亲不在了,他就去部队当了兵。他一直也没能再走到女孩子面前来。 当女孩到了花季年龄,出脱得格外美丽,上门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她却始终都没找到可以依托的人。因为那个下午的零零碎碎记忆里,她总觉得自己曾答应过男孩什么,或者她认为,那男孩才是她可以依托的人。这自然是女孩内心的秘密。后来,当她的年龄一天一天大起来,到了在乡村再不嫁人就成了剩女孩的时候,她去了远方的哥哥那里。 而男孩去部队后一直很努力,不久就破格进了军校,当他在二十八岁那年破格提到副营,终于有条件把某个女孩带在身边,给她有保障的生活时,便请假往女孩家来。 “你是……”当男孩来到女孩家时,天已经黑了,家里只有女孩的母亲一个人。 “你家女儿一见我就知道我是谁,我这次来是想接她和我一起去部队生活的。”他很肯定地告诉老人。 老人虽从来都没听女儿讲过有这么个对象,可她认出男孩。她把男孩迎进了家,而且了解男孩的情况后,她一直把男孩挽留到假期满才把女儿的情况告诉他。 就在男孩来的前几天,老人收到儿子来的一封信。说他妹妹最近在那边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他也张罗着给妹妹介绍了一个不错的人家。还说妹妹没说什么不满的话,估计很快也就结婚了。 大概是为了让男孩死心,老人直接告诉男孩,女孩已经结过婚了。并叮嘱男孩:多好的孩子啊,赶紧找个合适的人成个家吧!而且为了女儿的婚事不再有闪失,老人一直也没把男孩来家的事告诉女儿。 可男孩离开后,女孩并没和哥哥为她张罗的那人结婚。为了不给远方的老人增加心理负担,女孩和哥哥也没把这情况告诉老人。 男孩离开老人,坐在候车室等车时,在报纸上看到了这样一条征婚启事:如果你成长的记忆里,曾有过一双小小的大红皮凉鞋,是那个年代里孩子们最羡慕的大红色,它穿在一个小女孩的脚上。那个下午,小女孩孤独地坐在荷塘边,孩子们都不愿和她玩,只有你给她送来一大捧莲蓬,也只有你在她大红皮凉鞋丢失后,背起她走向回家的路……虽然一个四岁女孩的记忆薄弱得几乎让人无处抓寻,可既然你给我的那种感觉长在了我的生命里,我就要用我能想到能做到的一切努力,把这心愿传递给你。如果你还没结婚,我想对你说:我想嫁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