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推崇“孝悌”的国家。自古以来,儿女们无不把母亲看作为美德与苦难的象征。直到“娜拉的出走”在20世纪初期的掀起极大的波澜,女性在西学东渐中开始有了朦胧的觉醒。
母性神话遭遇质疑始于曹禺和张爱玲等人的创作文本。曹禺在《雷雨》中演绎了母性的乱伦与变态;而张爱玲对母爱神话的消解更是成了女性文学史上的经典个案。张爱玲笔下的女性既是男权社会的祭品,也是戕害、扼杀自我的元凶。她展现的是一种反常的变态的“人”性。一种“愤怒欲望”以及由此转化而致的“阴性的愤怒”,其女性形象从美龄少女乃至女神最终被男性社会迫使自身蜕变为悍妇、病女、疯子,母爱的光辉沉埋。张爱玲的小说弥漫着迷茫、遗恨、寂寞氛围,这跟她在否定男权话语的同时,不仅没有建立女性话语,反倒摧毁了女性自身的社会人文价值有关。
一、《大浴女》对母性缺失的观照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铁凝为代表的女性作家开始把母性缺失的矛头从传统思想转向了人性的探索,试图得出女性自身的社会人文价值。
铁凝的代表作《大浴女》有很强的“审母意识”,小说中尹小跳的母亲章妩成为了第一个被解剖的母性灵魂。章妩的形象是耐人寻味的,这个形象是对传统母性的一次改写,也是对男权话语将女性极端二分法的拆解。铁凝直逼章妩的内心世界,对章妩身上的女性弱点进行了无情的审视。
1、章妩的“眩晕”。通过小说叙事,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她的眩晕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心理,“很多年以后章妩回忆往事,当思路走到苇河农场时她便刻意去不想。她无法想象她是因为不能两样同时兼得而生了大病”这个“大病”即是她的眩晕症,“两样同时兼得”是指夫妻生活和烧鸡。文本悬置了苇河农场其他细节,但对于为分居的夫妻们在星期天开放的山顶小屋和镇上每次售数不多的烧鸡,小说进行了详细的叙述。这些难得在一起的夫妻们在排队等待山顶小屋的时候便意味着就要放弃购买镇上的烧鸡。在这里小屋和烧鸡成为欲望的代名词,因此可以认为是欲望让章妩选择了眩晕,只有病了,才可以回城,才可以离开那扼制人性欲望的农场。
2、章妩的自私和母性的缺失。波芙娃说过“女人不是天生的”,因此女人的母性并不是与生俱有的,章妩就缺乏这种母性的本能。她的身上,女人的欲望大于母性的爱。在章妩和唐医生的私生女尹小荃死之前,我们看不见章妩对自我的道德审判和内心挣扎,相反她是轻松和快乐的,她频频与唐医生约会,欲望把她一次次引向唐医生。在尹小帆高烧的那个夜晚,她竟然在唐医生家彻夜未归,是两个孩子独自孤单地面对病魔的袭击,也许还有对死亡的恐惧。铁凝在这里对这位母亲的批判是毁灭性的。在尹小荃死了以后,小说对章妩有一大段的心理剖析,对于章妩的内心世界进行了审视,也是章妩的自我审视,她第一次仔细地认真地审视她和唐医生的关系,她认为唐医生对她没有爱情,是自己的渴望大于他的需求,甚至她生下尹小荃,也是因为“懒得去计划生育”,至此,小说深刻地剖析了章妩身上的女性原始欲望和一切惰性,完全消解了母性生育崇高的意义。
二、《大浴女》中母性缺失的根源
《大浴女》中,家庭的一切不幸似乎都来自于母亲章妩的“失贞”。而母亲的失贞是因为遭受到长期的思想压力和性压抑的结果。文革期间,章妩夫妻被下放到地方农场劳动改造,接受工人阶级的领导和管理。他们被管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夫妻分居。食色男女,这样的“管理”无疑是泯灭人性的。这种压抑非但没有磨灭章妩来自女性身体深处的欲望,反而如表面平静的火山熔岩,翻滚喷涌,一触即发。她与丈夫在小屋前“竞走”更是她的欲望和本性的流露。这种“母性”的“性渴望”是一种压抑的复杂的粗俗的欲望,是一种与传统“母性美德”完全迥异的欲望展示。这种“母性”之“性”既迥异于“母性美德”,又不同于现代的“性解放”,而是一种扭曲的还原,对母性缺失的弥偿,对“母性”之“性”的肯定,恰恰实现了对传统母性的一次成功颠覆。
弗洛伊德学派的性心理学研究表明,同性间的确存在“同性冲突”现象。在家庭关系中通常表现为母亲与儿子亲近而排斥女儿,父亲与女儿亲近而约束儿子。每个女孩或多或少都有“恋父情结”,主人公尹小跳亦是如此。
从小爸爸尹亦寻就比妈妈章妩关心照顾她们。但当私生女尹小荃出世后一切都有了变化。母亲的爱转移到刚出生的小生命上本来是很正常的,但这样的转移激起小跳和小帆嫉妒。她们残忍地对小荃进行心理虐待,并“谋害”她们的同胞妹妹,眼看她掉进污水井见死不救。她心头有深深的负罪感,这种负罪感使她的思维极度矛盾:一方面对母亲的“失贞”极度鄙视;另一方面作为同性又对母亲充满深深的怜悯。鄙视与怜悯的结合形成了母女间长时间的“隔绝”,这种隔绝持续了二十多年,当她确立了自我意识,听从内心的召唤,她的心灵变得“幽深宽广无边无际”。这时候的尹小跳爱过了,被爱过了,伤害过了,也被伤害过了,经历和心智的成熟都使她深深理解了女人,所以尹小跳明白了比爱更深的惦念才更有力量,因为惦念是更深层次的爱。于是,她决定把她一生挚爱的陈在还给了他的妻子,并回到她隔膜已久的家。这也是铁凝在解剖母性本体的同时探讨缔结“以爱为中心的天伦”的尝试。
三、从“审母”到理解母性
20世纪90年代铁凝的长篇小说《大浴女》是一次对母性的巨大颠覆。书名取自塞尚的名画《大浴女》,显然是取其“洗浴”的象征义,那是将灵魂和肉体完全敞开于大自然之中的通脱和酣畅,在全无遮拦的透明性存在中,达到灵与肉的统一,从而成就高贵灵魂皈依真善美的人性至境。铁凝以此为题有裸露灵魂荡涤思想的意味。作为女性小说,《大浴女》不是一味地抨击男权专制主义,褒扬女性意识的觉醒。她在分析男性弱点的同时也在解剖女性自身弱点,并通过女性生命的历练来完成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小说对母性的重塑并不是通过作为母亲的章妩本身,而是通过女儿尹小跳自我意识的建立之后达到对母性的理解,与其说是母性的重塑,不如说是女性视角和女性意识的树立,是时代的一大进步。
在女性主义的视角下重新界定母性,让它走下“神坛”,还原女性本真,对于女性自由,不是由男权中心改换门庭为女权中心,而是为了真正获得男性世界的尊重与平等相待。女性文学应该与男性对话,与社会互动,应该有超越性别的更具普遍意义的“人”的视野。女性文学的路怎么走,关键在于怎样发掘女性自身的闪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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