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雇六名最伟大的学者教我学习他们的语言……大约过了三个星期,我在学习他们的语言方面大有进步,在这期间里,皇帝经常来光顾,并且很乐意帮助我的老师一起教我。”
而在《谈瀛小录》中,译者改写道:
“王特选名士六人为教习师,使予学其国之语言文字。初时第学其声音,而钩辀格磔,殊苦聱牙数日后,耳熟能详。己略微通晓……字书微细若牛毛若茧丝,映日光看之略分行款,须觅显微镜方可辨认,逐字伊唔。今则未能随声附和也。”
不难发现,《谈瀛小录》中的小人国语言从声,形方面都要更难更复杂。那么,译者为什么要这么改译,此改译又说明什么呢?
这需要我们回忆一下当时晚清的背景。晚清政府在19世纪中叶的两次鸦片战争失败后,迫于内外形势的严峻——航海等工业科技的落后以及欧洲侵略的猖狂——于《申报》出版同年,即1872年,派遣了第一批学生留洋学习先进的科技。在此之前,留洋学习的人数屈指可数,如容闳,黄宽等。公派国家官员出国巡游的要算郭嵩寿。而与这些人不同,王韬,在1867年受理雅格(JamesLegge)的邀请出使英国,因此写下了著名的《漫游随录》。在此书中,他说道:
“英国以天文、地理、电学、火学、气学、光学、化学、重学为实学,弗尚诗赋词章”。
王韬认为,英国人在天文地理科技方面确实比清朝人更加精通,但是“弗尚”(还不擅长)诗歌词赋。相比文学,大清胜过英国。其实,近代中国文学独尊的意识在晚清并不罕见。海外见闻,游记,杂文等,如容闳的《西学东渐记》,郭嵩寿的《伦敦与巴黎日记》,黎庶昌的《西洋杂志》以及李圭的《环游地球新录》都没有外国文学的影子。这不仅是因为文学在当时被当做了一种不实用的知识,同时也因为留洋的官绅们并不认为西方有值得借鉴的语言文字。那么,回过头来研究《谈瀛小录》这段改译。译者特意将小人国的语言改写得异常复杂,高深莫测,非小人国国民不能理解。那么,对于一个从各个方面都与古中国相像的小人国来说,译者实则在感叹古汉语的精妙绝伦,使得像格列夫这样一个外人在学习了“数日”之后,也才“略微通晓”,然至今仍旧不能“随声附和”。
那么,这是不是就体现了蒋芷湘对晚清的全面认可呢?
我们依旧来对比原文与译文的不同。在《格列夫游记》里,斯威夫特写到:
“皇帝又想出了一个主意,要以一种十分奇怪的方式来取乐。他要我像一座巨像那样站在那儿,两腿尽可能地分开,然后命令他的将军集合队伍排成密集队形,从我的胯下行军……皇帝命令,前进中每一名士兵必须严守纪律,尊敬我个人,违者处死。不过这道命令并没有禁止住几位年轻军官在我胯下经过时抬起头来朝我看。说实话,我的裤子那时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所以会引起那些军官的哄笑与惊奇。”
而《谈瀛小录》却是这样改译的:
“有官请我兀立中道,开两腿若门阙。令马步军士皆按队出其下。兵以过半,予适大发嗽俯而喀喀一声,众尽辟易数十步外,自相践踏,并有抛弃兵械,张口狂奔者云。”
原文与译文都不乏一抹幽默。前者,格列夫的袖子破烂不堪,军官们仰头观察,随即“哄笑”不止。而后者的幽默带有一丝责备,或贬低,或嘲笑。在一个平日训练严厉,“队伍整肃”,“次序秩然”以及“侍衙精壮”(见《申报》壬申4月17日)的小人国军队里,只因“予”大发咳嗽一声,士兵们便纷纷退却数十部之外,互相踩踏,更有丢弃兵甲军械弃城而逃的人。译者对此处特意的改写又是否是在暗示晚清王朝吏治的败坏呢?又是否是在影射面对强敌入侵,晚清王朝因国防的空虚,军队的日益颓废堕落而无力抵抗呢?作为代表中国绅士阶层的一员,蒋芷湘不但表达出了对古汉语的自豪,同时也写出了他的惶恐,忧愁与深感民族危机:一壁是爱国情操,一壁是对千疮百孔的晚清王朝的痛彻心扉与日夜忧思。
参考文献
[1]老子,《道德经》
[2]江奈生.斯威夫特,《格列夫游记》,译者:刘超,延边人民出版社,2008
[3]《谈瀛小录》,收录于1872年《申报》
[4]方开瑞,《谈瀛小录》中的改写和晚清文人的民族情感,JournalofSino-WesternCommunication,Vol.1,2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