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看不见的人》中的表现主义(2)

　　以南方黑人大学校董诺顿、校长布莱索博士，和兄弟会组织者杰克为代表是埃里森塑造的几个资产阶级上层社会的人物。诺顿先生表面上扮演慈父角色，口口声声关心主人公，甚至声言把他当做自己命运的所在，实际上对学生漠不关心，最后甚至都不认得主人公。布莱索博士是黑人里成功人士的代表，但他的成功是建立在出卖自己灵魂、讨好上层白人的基础之上的。为了获得权力他不惜做出一桩桩肮脏的交易，对上卑躬屈膝，极尽谄媚，对下专横跋扈，残忍至极。兄弟会组织者杰克打着改变黑人命运的幌子组织各种活动，实际上他嫉贤妒能，把自身权力和利益看得高于一切。这几个类型化的人物揭示了美国资产阶级上层社会的黑暗。那些当权者，无论是黑人还是白人都虚伪狡诈，冷酷无情。他们表面上支持黑人的平等独立，实际上却只维护自身阶级的利益。另一个人物赖因哈特可以说是他们整体类型化的代表。尽管真正的赖因哈特并没有出现在小说里，但我们知道赖因哈特“无所不是”：既是掮客赖因，又是赌棍赖因，行贿人赖因，情人赖因，又是牧师先生赖因[5]：512。作者借这个人物证明，在混乱的世界里，只有像赖因哈特这样的混蛋能混得开，“真理一向等于谎言”，世界是是非不分的。

　　与上层人士相对应的是一组下层阶级的几个黑人形象。吉姆·特鲁布拉德是典型意义上的黑人，他吃苦耐劳，对家庭负责但生活贫困并且愚昧无知，犯下乱伦的罪行；玛丽大婶乐于助人，善解人意，却也只能在贫困生活里艰难度日；一对年迈夫妇终日劳苦却仍免不了被驱逐的厄运；诚实可靠的塔普为了保卫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辜遭到拘禁，过了二十年的苦役生活还落下了残疾；精明能干、年轻有为的托特·克里夫顿一直为组织效命却遭警察无故枪杀。这些人代表了受苦受难的黑人大众。作者或对他们高尚的情操进行讴歌，或对他们悲惨的境遇表示同情，同时也对不公正的社会进行了无情揭示和批判。其他人物，如“规劝者”拉斯，是黑人中典型的种族主义代表，只要看到自己的同胞与白人在一起他就会勃然大怒。种族主义的狂热情绪使得他盲目排外甚至伤害无辜的同胞，最后他的惨死证明了极端的种族主义只会走向自我毁灭，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也许《看不见的人》里没名没姓的主人公寄托了作者的某些希望，尽管他一直都是别人的工具：在学校里，他是讨好校董的工具；在油漆厂里，他是看守机器的工具；在医院里，他是医生们实验的工具；在兄弟会里，他是白人扩大影响达到自身目的的工具。一开始他盲目崇拜诺顿、布莱索之流，试图讨好白人以致迷失了自我，成为“一只被人转动的陀螺”[5]：420或是一只供人发笑的桑博纸娃娃。但是，与其他人物不同的是，主人公有学识，有抱负，能够不断地自省并思索自己的身份，最终看清了事情的本质。这也说明，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黑人种族的问题，首先一定要认识自我，接受自我，并认同和接受自己的文化。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主人公所代表的那一类人恰是解决问题的希望所在。

　　《看不见的人》里展现的人物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类类人，每一类人都包含了作者不同的情感，正是这种表现主义写法，使得小说里的情感张力十足，同时也使读者看清问题的所在以及解决问题的出路。正如王逢振所言，“埃里森以一种螺旋的曲线‘扭曲’他的小说，使他的人物高于并外在于他认为真实的舞台，直到他走过荒诞的旅程，发现了对社会差异和统一的合理证明，从而能够提出一种更自相矛盾也更温和的社会秩序。”[11]

　　充满幻象与怪诞的世界

　　表现主义作品的另一个特征是采用变形、怪诞的手法来表现一种“心理的和精神的现实。”“表现主义的表现性质首先在于产生一种‘幻象’的能力。”[9]：70在表现主义作品中，故事情节可以是不连贯的，发展线索可以是不清晰的，真实和幻象可以是交融出现的。在《看不见的人》里，我们看不到连贯的故事情节，小说里多处出现幻象。比如在小说的前言里，主人公在音乐和大麻的作用下进入一个梦幻世界。这个梦幻世界是个黑洞，在里面他听到一个老年妇女唱着忧戚的黑人圣歌，看到一群奴隶主为一个赤身裸体的姑娘叫价，还听到有人演讲“黒中之黑”。他与那位唱圣歌的老妇人交谈了解了她悲伤的故事。这些幻想配着阿姆斯特朗的音乐把主人公内心的抑郁、孤独、无奈、悲苦与对黑人的无尽同情展示地淋漓尽致。与之类似的另一个幻象，是主人公在拉斯的追杀下跌入黑洞后陷入的幻象。在幻象里，杰克、布莱索博士、诺顿、督学等人物包围着他，他在不断的抗议和挣扎中被利刃刺中。整个幻象生动地展现了小人物被迫害与欺躏悲惨命运。

　　怪诞的场景描写也是表现主义特征的一个体现。表现主义有时会以怪诞的方式表现丑恶和私欲的“疯人院”式的人世罪孽和无穷痛苦。怪诞场景的描写源自于“真实与非真实之间那种令人怅惘甚至令人惊恐而又带有滑稽性质的融合”[4]21，将写实的手法与反常的怪异形象融汇交织，可以让我们时刻联想到“我们这个真实而又直接面临的世界。”[4]：31在《看不见的人》里，主人公所住的地下室就充满了怪诞。他的地下室本是一个洞，被收拾地温暖如春，光线充足，因为主人公在洞里装了一千三百六十九个老式灯泡。他在天花板上拉满了电线，“哪怕是寸把大的地方也不放过。”[5]：13他还筹划着要放五台无线电唱机，同时播放五张唱片。这些夸张、怪诞的行为和想法体现了主人公渴望证明自身存在，渴望身处光明，摆脱孤独寂寞的心情。

　　令人印象更深刻的是金日酒吧里怪诞的场景。一群疯病人在金日酒吧里放风寻乐，他们做着各式举动，推推挤挤，吵吵嚷嚷，使酒吧里一片混乱，诺顿这位校董级的大人物在这里成了任人摆布的娃娃。在酒精的作用下，这群疯子还合伙把看守员休柏卡戈痛打一顿，将疯狂和怪诞推向高潮。“这阵子兴奋使得那些神经脆弱的人疯的不可收拾了。有的声嘶力竭地发表激烈的演说，攻击医院、国家以致宇宙。一个自称作曲家的病员用拳头、臂肘一个劲儿地敲打一架走了调的钢琴键字，弹出了似乎是他所熟悉的一首疯狂乐曲，至于音乐的其他效果，他用低沉的嗓音来代替，活像是一只受伤了的熊在呻吟。一个文化程度最高的人碰了碰我。他是一个化学家，走到哪里都带着亮晶晶的大学联谊会的钥匙。”[5]：91这些疯人中还不乏有睿智者，比如矮胖子老兵。他对主人公直截了当的训斥发人深省：“他有眼睛，有耳朵，有乍开鼻孔的非洲鼻子，可是他却不理解生活中的简单事实……他凭着感觉活得印象，但是让脑子短路，不去思考，所以什么都没有意义……他已经成了行尸走肉了！他不仅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感情，而且会压抑自己的人性。他已经成了别人看不见的人……成了机器人！”[5]：94他对诺顿和主人公的关系更是洞若观火，他知道对于诺顿来说主人公不过是他“成就记录卡上的一个标记，是一个物而不是一个人。”一个疯病人比正常人看问题要透彻，比正常人更直言不讳，讽刺了诺顿的虚情假意，嘲笑了主人公的盲目崇拜，也针砭了是非颠倒的正常人世界。无论是幻象还是怪诞场景的描述，都给我们带来心灵冲击力，让我们看到怪异下的真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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